住在赤岗红卫新村的胜光除了特殊情况外,他习惯每天下班坐地铁到客村站就下车出站,然后沿着人行道一路漫步走回,从人潮人往走向他那独自一人的出租屋,客村站离他出租屋的距离需要他花上三十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不管当天工作多疲惫,他觉得给自己留一站走走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些,离睡觉的点数近些。
这几天下班背着背包的他却选择了直接到赤岗站才下车出站,从东晓南到赤岗,身边的男女老少都在乐不疲倦地聊着放假回家的话题,脸上洋溢着开心期盼的笑容。出了站经过的商铺也放着喜庆的歌曲到处挂着各种促销的标语,全城都充斥着将要迎接过年的气息,他内心却依旧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生活在沿海,而且交通便捷,即使是逢年过节,他要回家都不可能出现如新闻里其他外来工一样,回趟家需要历尽千辛万苦疲惫不堪。即使自己也是外来工,但是他比很多外来工回家便捷多了,回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和一百元的车票费用,而且在广州随意一个车站都可以买到回他家乡阳江的车票。
明天周末,树掌早一天就约他跟阿浩到他出租屋里吃饭。作为大学同学,而且是同乡,一起出来工作,住在附近,他们几个有事没事聚在一起,从谈天说地到慢慢有事没事呆在一起聊聊天解解闷,即使是集在一起不说话,各自也不会感到不自在。在广州城里说着自己的家乡话是件很亲切的事情。
回到城中村,他在路边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提葡萄,直接去了树掌出租屋那边,阿浩还没过来,树掌在连着厕所的厨房准备晚餐。
他们租的出租房都不大,一房一厅十来二十方,从开始的四五百块涨到现在七八百块,到附近二手店买张新床,再凑合一些生活用具就算落脚了,毕竟大家出来打工的,没必要也没钱为这类东西花费更多,够自己一个人用住即可。城中村住的租客几乎都是这样,大家早出晚归,白天村里人流很少,一到旁晚下班就热闹多了。村里有自己的菜市场,错落参差的小卖部快餐店奶茶店理发店等等,一应俱全,方便得很。租金便宜,是他们选择住在城中村最有底气的理由,其实他们别无选择,别处他们还住不起。
他脱下背包随手丢在了沙发的一旁,提着葡萄走向了厨房,拧开水龙头清洗了一遍,随手拿起了灶台下的一个碟子装了起来,摘下一颗放到了嘴里,感觉挺甜的,他又摘了两颗对着树掌说,好甜,随手塞向了树掌的嘴里,树掌张开了口嚼了起来,说了句:嗯!好甜。
他端着盘子走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顺手打开了那台不知是房东还是之前的租客留下来的老式电视机,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扫了一遍电视台。接收天线的信号,其实就是那几个电视台,他的出租屋里也有一台差不多的老式电视机,他每次开电视总习惯性地扫一遍各个电视台。每个台都在播放着大同小异的过年节目,转回了珠江卫视台,放下遥控器,随手拿起桌面的葡萄连吃了几颗,顺手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看了起来。电视的作用早就不如从前了,以前是期待着看电视,现在打开电视,是为了就着节目里的声音让房子多点气息,让自己感觉不那么空虚。
他刷着手机,不久听到新闻里播放到他们家乡的过年习俗,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到了电视屏幕上,看着熟悉的画面,他对着厨房的树掌喊道:“树掌快来看,新闻里讲阳江咯!”在厨房里的树掌拿着锅铲走了出来,看着电视里播放着自己的家乡,两人满是欢喜欣慰。新闻一扫而过,刚让人提起的快乐很快又让人恢复平静,树掌又回到厨房继续忙着他们今晚的晚餐。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外从另一个裤袋里抽出一包软经,点上了一根,烟雾从口中吐出,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他顺便回想了下自己的家乡。
2007年那年夏天,他刚来广州念书那年,总爱往家里跑,家乡的一次美食节,周六日他花上一百元的车费,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在车上睡上一觉就到家了,同学生日,他往家里跑,老妈煲了碗靓汤,他往家里跑,除非他不想回去,有事没事的都往家里跑,不需要任何理由,那年他回家真如吃饭般常态,邻里的人还以为他在市区念书。老妈总说,你每个月的车费都够别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那时他总是笑呵呵的,妈妈也笑呵呵的。
第二年他跟同学混熟了,他就没有那么频繁回家了,放假和同学在广州城里到处穿梭,逛完上下九就去北京路,如果需要约会的,就去大夫山骑自行车,或到海珠湖牵手仔漫步,然后直接到附近找间宾馆过夜。
有了女友,除了重要节日回家,就连寒暑假都留在广州做兼职和拍拖,再后来工作了,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刚工作那两年虽然忙,但是会常常给家里打电话,甚至遇到烦心的事情会向父母诉说,母亲听了总是说回家吧!回家动点关系找份轻松的工作,反正老豆老母现在也不需要你养,赚多赚少也不都是落你自己口袋的,何必那么辛苦。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总是不认同甚至鄙视父母这种思想,出去了,又跑回来是件很难堪的事情,而且满脑子都是轻松舒服是留给死人去享受的,后来工作不顺心了,换了好几次工作,为这事除了常常与女友吵架,独自一人跑到一个安静的公园静静后只能回到出租屋。再后来换换分分几任后,看着自己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父母的唠叨关爱与自己的执着,常常为了些琐事搞到大家不开心,就更不愿意回家了,回到家里邻里会问些让自己尴尬的问题,说,怎么不带女友回来啊!赚了多少钱呀?怎么还是老样子的。老妈这时会在一旁附和道,他自己都养不起了,还女友,他就是在外面要饭的,有什么出息,谁谁才有出息呢!听得他心里怪别扭的,他知道这是中国父母的通病,不贬自己孩子的父母不是亲生的父母,但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叫谁都会厌烦,干脆他选择了回避,躲在广州是他这几年的唯一办法。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回想,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九年,每天出入在城中村,乱而杂的生活环境下,有些时候,他怀念自己家乡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乡亲那口粗声粗气的阳江话,还有家乡的味道,每次回家他都会独自跑到渔港码头那边,看看家乡人的工作,起鱼、分类、装车,嗅嗅带着死鱼吹来的海风,他跟自己每任女友都说,这才是他家乡的味道,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友总是相同的一句,臭死了。而她们都不知道,他也莫在意。
怀念归怀念,现实还得活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镇的乡亲也并不那么朴实与单纯了,核电站在附近落成,国家给渔船柴油补贴,乡亲们的生活也富裕起来了,大家也不断物质化了,亲戚朋友见面比关系比地位比穿着比造型,什么都比,就是不比亲情与感情,他曾经以为最纯真的小学,一次同学聚会,让他后怕了,曾经最最天真一起六年的同学,变得面目全非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城市虽然充满尔虞我诈,但是他却充满了包容,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很多时候包容并不只是一个肩膀,一个问候,而是一个人关上出租房门,关上手机,静静地呆上一呆,然后再走出去。
人越长大越孤单,是真的。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放在心里,默默地承受着,不像小时候什么都可以随便说,那叫童言无忌,长大了,总是跟别人吐苦水,人家会鄙视你的,这么软弱,还不如死了算,活着干啥!这就是现实。
随着在外面打拼,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害怕过节起来,不仅是节日的气氛一年比一年淡了,而且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淡了,说的除了钱还是钱的问题,这个孩子这个人有出息啊!聊得天翻地覆慨而慷,管你是干什么的,还没被抓进去,你就是大爷,你就是个牛人。
饭做好了,浩也抱着一箱啤酒过来了,四菜一汤白饭任装。三杯两盏下肚,三人的话也多了。
“还是回去吧!毕竟是过年的,家里的两老再怎样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的。”
“这世界就是他X的现实,管你干啥!没活成人模狗样,你就是个屁,甚至连个屁都不如。”
“那老子唯有拿得出来的是对得起良心。”
“干了这杯,后天回去。”
……
2016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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