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开始了,崔慧娟不像其他季节那般早起,她在东房里深一声浅一声地蠕动,大门的张合声没有秋日里来的殷勤,周生对母亲说冬天冷他自己煮早餐。
许多天,陆璐已经拒绝吃周生做的水煮面,昨天早上到厨房掀锅盖时意外发现,他连油都没放,或者很多个日子盐都省了去。
所有的对话和厨房里仅存的佐料一样是苍白的,她想说点什么,她想说你应该放点什么增添味道,亦如给这平淡的日子持趣,后来觉悟这仅是多此一举。
他会说:“我们家厨房里不就只有油和盐嘛。”是真的,犹如晨日里盛开的年复一年的清水挂面,是水和面。日子过得与世隔绝一般淡然,似乎没有多余的情愫可捕捉。
听周生说西边邻居小翠去他厂里做学徒,东边发小乐三的老婆成了他的徒弟,陆璐突然想起那团匍匐在丈夫身后的黑影,一辆摩托车无数次电闪雷鸣般从她眼前飞驰而过,她站在远处的田地里疑惑地张望。
这一天乐三出现了,乐三对陆璐而言是不受欢迎的角色,他不像村里其他人对她那般融合,态度里是挑衅是质疑是玩味,或许是陆璐多想,她没法接受乐三方言里耐人寻味的意图,这种意图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用一句犀利的话来诠释这种态度:他尊重每一个人唯独不怎么尊重陆璐。乐三长得高大粗犷,由于常年在乡间劳作,肤色接近非洲人,众所周知他年轻时就得了肝炎,不宜外出务工和从事过重的体力劳动,身体疾病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乐三是小琳的小叔,据说小琳的父亲也患上了肝炎,小琳的二叔是个木工,在陆璐怀孕的那年肝腹水晚期离世,陆璐还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陆璐看到乐三,就像看到一个行走的病毒,这个人不断地表达残缺不全的自己,带着些混浊的不明朗的语言,时而清晰时而窒息。她给不了他同情,就像他不需要这样的怜悯,他骨子里其实只是在表演那些叹息,偶尔用力过度。
陆璐从来不去理会他的语言逻辑,但是这一天她听出了一些隐晦的含沙射影,里面有委屈有质疑有问责,她不得不警惕这份突如其来的暗示。
白日里,陆璐因为忙碌无暇理会,便把所有的事情压到晚上在床头捋顺,这一度成为他们缠绵伊始的地方,却也成了烽火延绵的战场。
陆璐想起乐三想起那团黑影,心里的无名火像烈焰盛开,“每天坐在你车后面的是乐三老婆吧?”坐在身旁的周生瞬间感受到了熟悉的寒意,他憋着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璐义愤填膺,话里少了温和:“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她坐在你车后面的时间可是不短了,你们天天一起上下班,这样邻居不说闲话吗?”
周生闻言温怒:“哪里呀,偶尔坐罢了,乐三知道的嘛。”陆璐冷哼道:“今天人家上门说了不少牢骚话,现在不是我计较,是你的发小觉得不妥,他在我面前搅醋呢。”
周生瞅着自己老婆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模样,顿时把手里的遥控器摔在厚重的被子上,那力道和架势被反弹到了两个人的五脏六腑,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陆璐怔愣了一会,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周生一股脑子钻到了被窝里,拳头垂了两下床沿。他实在是不善于表达,肢体语言在无声的角落里伺机爆发。
陆璐隐忍着不再吱声,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疼痛,她不能再忍受另一个接送风波,另一个汤雯,这一年里那个女人若隐若现的横桓在他们生活的某个角落里,她不敢也不能提起。
陆璐转过头去悄悄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没过一会功夫,床的那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她闭上眼,泪水从睫毛沁到了耳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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