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1日,是位于学院中路261号的K’now咖啡馆营业的最后一日。五月份,这座咖啡馆的新馆将在距离不到一站公交的金桥路重新开张。2019年,咖啡馆所处的临河地段被纳入了旧街改造项目。K’now得到通知,将于2020年2月搬迁腾空,后因新冠肺炎疫情延期至四月份。即将告别,找出2017年写过的有关K’now的文章,表达不舍。恋的不是咖啡,而是馆,尤其是在馆里结识的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优酷上看到一段文艺腔十足的咖啡馆宣传片,拍摄水准够得上微电影,发现这家名叫K’now 的咖啡馆居然就在距离我家不到三站公交的河边。与咖啡馆一条马路之隔,斜对面是别墅豪宅区。K’now咖啡馆开在坝接桥西畔临河的一座两层半民居内,由一对八零后夫妇共同经营。往河边的巷子里走上不到一百米,有一座道观“三港庙”,据说,此道观有点文物保护价值,因此河边的一片老民房迟迟未被拆迁,这个小小的类似城中村的居住区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坐在咖啡馆的阳台上,放眼望去就是一排排低矮老屋的黑瓦和如同交错的五线谱的电线杆子。喝着西方的咖啡,瞭着东方的屋檐,新旧交汇处咖啡馆成了地理、心理上的“真空地带”。咖啡馆里的一切都是现代的,走的是后工业风,选址不是有意为之,但却收获了意外的传统人情味。不像在大海边、稻田旁建一座概念化的咖啡馆,商业包装的情怀抵不上真情实感的积淀。
烘焙咖啡豆是这家咖啡馆的特色。店招牌上的Logo是一台长得像蒸汽火车头的咖啡豆烘豆机,是以“K’now”这个自创的单词为原型作的图形符号变形。咖啡馆半层挑高的地方被开辟成了烘豆工作间,老板一人负责烘焙咖啡豆,他时常坐设备旁,挑拣筛选生豆,调节烘焙温度。(后来为了能不受打扰地烘焙豆子,每周一咖啡馆闭门谢客。)工作间另一端放着麻袋装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咖啡生豆,麻袋上印着危地马拉、埃塞俄比亚、苏门答腊、巴西等地区咖啡种植园的名字。老板习惯在店里生意闲下来时做点小实验,比如烘焙深浅度不同的相同品种的豆子,然后杯测其风味,调整咖啡豆的研磨度、咖啡萃取液的流速,改进意式浓缩的味道等。老板不停尝试烘焙新豆子,K’now的菜单黑板上的咖啡品种花样隔十天半月就更换一次。老板本人姓王,在咖啡圈子里被大家称为“王师傅”。
咖啡馆内通往挑高的半层烘焙室的楼梯角,堆满了常客们的快递包裹,一些人把这儿当作除了家和单位外的第三据点,或者形容成人生中转站也不为过。逛独立咖啡馆久了,发现每家独立咖啡馆都会有一批死忠粉,总会混迹着几个能弹吉他、拍单反、搞设计的文艺青年。与特意打扮一番来咖啡馆拍照晒朋友圈的俊男美女不同,老客来咖啡馆就是找熟人聊聊天喝喝咖啡的,k’now于他们而言,就是个固定联络场所。抽烟、打游戏、带点猫粮喂猫、与朋友一起读圣经……这里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延伸。老板对待每一位顾客都彬彬有礼,有时候也会寒暄几句,但只限于客套寒暄。换句话说,独立小咖啡馆是一个牢固排外的小圈子,想融进这个圈子,并不容易,跟老板和咖啡师成为真正的朋友,可能性很低。也许对少数泡咖啡馆的人来说,喝咖啡关乎情怀,但对于靠咖啡馆养家糊口的人来说,咖啡首先是门生意,王师傅就是有手艺的个体户。相处久了,生人面前不苟言笑的王师傅也开起了玩笑。有一回,我问王师傅:“K’now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咖啡机旁工作的他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就是开脑的意思。你往上看,二楼工作室里面有间小隔间,那是麻醉室。常来这里的客人其实不知不觉都被麻醉开脑了。要不是被我洗脑了,怎么可能老往这里跑?”王师傅很会一本正经地开那种自黑自嘲的玩笑,并引得旁人哄堂大笑。店里咖啡师Kim的笑声很魔性、豪爽、具有穿透力。这一点,在一般斯斯文文的咖啡馆不常见。
王师傅夫妇高高瘦瘦的。也许因为新晋爸爸,王师傅时常趿人字拖,穿纯色T恤夏威夷花短裤,蓬头垢面邋里邋遢。他经常匆匆躲到阳台上抽一支烟,就去烘豆子去了。老板娘待人接物腼腆,有点像桂纶镁主演的咖啡电影《第三十六个故事》里的朵儿,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这家咖啡馆是我碰到的最欢迎小朋友的独立咖啡馆(并不是所有小咖啡馆都喜欢小孩的),树儿刚呀呀学步那阵子,只要来到K’now 就一股脑儿地沿着楼梯爬上烘豆工作间。咖啡师Wing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能跟孩子打成一片,打奶泡时如果鲜奶加多了便把多余的鲜奶分出来倒给小朋友喝。店里还有一只身材颀长、高傲地来去自如的花猫。一只猫,两个小孩,一对小夫妻,组成了一个家庭,勤勤恳恳地经营一家只卖咖啡的小咖啡馆。因为这家咖啡馆的包容,树儿慢慢学会了不大声尖叫喧哗,乱跑乱撞,随便丢扔不属于自己的物品。害怕小动物的她,刚进k’now那会儿,只要与猫共处一室就会紧张得大哭,现在她敢主动接近晒太阳的猫,小手指戳一下猫背,咯咯咯傻笑。K’now教会了树儿遵守公众场所基本礼仪。去K’now成为一种惯性,老客们都认识这个泡咖啡馆的小逗比。
K’now有一种数学美。作为文科生,数学是唯一一门我不痛恨甚至有点喜欢的理科学科,曾经一度着迷于精确计算严密求证推导出答案的过程。做咖啡和做数学题有相似之处,都讲求过程严格按照标准操作。王师傅一板一眼地做生意,有点像数学老师上课。常有人问他一些咖啡常识,他解答的时候强调咖啡行业有一系列既定的标准,每一个步骤必须严格按照规则去做,同时这个行业又不断推陈出新,每一点细微的改动造成的效果是有明显差异的,相似但不同。他自己对咖啡有种学生般的热忱。每卖出一盒挂耳咖啡包或者一袋咖啡豆,他都会写明有关咖啡豆的基本信息,包括产地、种类(如果是拼配豆还会注明不同豆子的配比率)、种植海拔、处理方式等,并嘱咐客人,一人份咖啡该用多少克咖啡粉,多少毫升的水,冲泡水温多少度,多少时间内食用完毕能保持最佳风味。王师傅把卖给客人的一袋咖啡豆的量设定为16盎司(454g),按照一天一杯咖啡(15g咖啡粉)的标准量计算,够喝一个月。他是个寡言的人,但一提到咖啡便会滔滔不绝,乐于倾囊相授。
作为一名旁观者,身临其境地看着自己理想的生活在K’now咖啡馆这么一个真实的场所发生着、演绎着,除了妒忌羡慕外,也滋生出了亲近感。虽然经常去,但每一次去还是觉得这个场所的存在有点虚幻。不真实感从何而来呢?如今,我已成为老客,经常“恬不知耻”地抱着台09年出产的奄奄一息的联想笔记本,一杯咖啡坐上半天码字。这大概也算精致穷的生活方式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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