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一则新闻“10岁男孩怕打针逃离医院50公里”,我就想到了我小弟,我小弟就不怕打针。
我小弟小时候打针从来不哭。
从来?也不是,准确来说,从他在我奶奶家生活开始,他打针再也没哭过。
别的孩子输个液都鬼哭狼嚎,他默默地看着医生给自己扎针,默不作声,不喜也不悲,医生每次都要夸他:“哎呀,阿远每次都最听话,看人家阿远,从来都不哭。”
但是也有例外,印象里只有一次,他呜呜地哭了,是因为他当时还没睡醒,我就同意医生给他扎了手臂,他直接被惊醒,然后委屈地哭了起来。他当时只有4岁。
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对他充满了内疚,我为什么不叫醒他呢?反正他清醒的时候打针从来不哭不闹的。
我记得我当时是想,睡着了,扎针应该是感觉不到疼的吧,那就不叫他了。
但是我那时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能有多么周全的考虑呢?
我上初中那三年,爷爷奶奶忙着推倒了老房子修新房子,大人忙,小孩就跟着受罪。
有时候我奶奶没做饭,就扔给我弟弟一袋方便面,渴了又不知道喝开水,他本身就是扁桃体易发炎体质,那段时间,频繁发烧。
周五我一从学校回来,看到他的嘴唇是紫的,鼻孔出气特别粗,我就知道,完了,扁桃体又发炎了。
然后我就赶紧抱着他往诊所跑。
有一次,我带弟弟看完病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背着他走在小路上,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想起刚才医生欲言又止的话:“锦榕你自己也是一个小孩子,是应该得到父母呵护的年纪,却……”,眼泪便簌簌地往下掉。弟弟有气无力的小脑袋歪在我的肩膀上,却知道伸出手给我抹眼泪。他一给我抹泪,我就更心酸了,眼泪就流的更欢了。
为什么我不向我家大人求助?
一开始,我对我爷爷奶奶说我弟弟发烧,我要求带他看病的时候。
我奶奶劈头盖脸对我一顿骂:你就是咒他!
我爷爷也附和:哪发烧了?这小孩不是好好的吗?你非说他发烧。
即使我买了温度计,他们既不会用也不肯相信我量的数据。
所以后来我都是,一声不吭地背起我弟弟,去诊所。
我姑姑就是因为小时候发烧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最后发展成了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那么漂亮的女孩,这辈子都瘸着腿走路。
但是这么大的教训,都没有让他们长长记性。
但是我也真是傻。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高烧,我并不舍得给他输液。开药三块钱,输液就得三十。
我真是傻啊。那时的我,苛刻地对待每一分钱,贫穷就是这么束缚着我的认知。
当然有人会说,输液并不见得比吃药好,但是我弟那个情况显然输液才能让他快点消炎,我爷爷奶奶从来不管他吃药的事,也就是说,我周五回来给他抓了药,如果我是过大星期,我还能监督他吃够一个疗程(一般2天一个疗程),但是如果我不过大周末,他最多也就吃周五晚上那一次,第二天早上我就又上学去了,再回来就是一周后了。
这样即使我去带他看了病,抓了药,也是效果甚微的。
有一次他尿血,我一开始以为是他吃东西带颜色,结果,第二天他还的尿还是红色的。
我吓坏了,我坚决要我爷爷和我一起带着他去街上卫生院检查。
那天是周日,我下午就要去学校上学了,我们中午才赶到医院。
但是最后因为爷爷主张要找他一个熟人看,熟人在医院牙科。
等到熟人给开了药单,我上学的时间就到了,我就匆匆赶回了学校。
我真是傻,我成绩那么好,耽误个一天两天又怎么了,一周不去学校又怎么了,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一个死脑筋,严格遵守规矩,从来不敢旷课,也不敢请假。
那一周我度日如年,我给爷爷打电话,叮嘱他那天没在医院抓药,看了等于没看,回去后务必拿了药单去村里诊所给他输液或者打针,他答应了。
但是周五我飞奔回家后,我四岁的弟弟告诉我,爷爷并没有再带他看病。
也就是说,孩子尿血,去医院讨了一个药单,然后,就到此为止了。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孩子小,但是他也不会撒谎。
大人会撒谎,但是却是亲爷爷。
但是我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因为,我弟弟的小便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颜色正常了,其实也不一定是好了,可是,我还能再怎么样呢?
在学校里,我的一个老师说:“你是不是不会笑啊?怎么没见你笑过?”
我心想:我哪笑得出来,我的心里只有沉重的无力感。
我是资深留守孩子,我不怕吃苦,但是眼睁睁看着弟弟吃苦受罪我却无能为力,我心如刀割。
我不敢跟父母说,也没办法改变祖父母,又不能不上学。
即使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周五一到家就洗衣服,经常洗到深夜,第二天饿着肚子、肿着眼睛回学校上课,再熬过5天对弟弟的牵挂和思念,省下周五的午饭钱,给弟弟买2个小包子或者2个油饼,周五下午带回去,然后,下一周又是新的循环……
长期缺乏父母的呵护,他比别的孩子迟钝的多,不知道怕疼,也不知道危险。
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你弟弟上个学,村前走到村后,一里路不到的路,他能走一个小时。
后来我爸爸回来,幼儿园司机也跟我爸爸说:“你那儿子,我去附近村子接第一波学生的时候就看见他在路上,等我接完最后一波学生的时候他还在路上”!
我听到这话,难过的不行。
我曾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走路,跟着大孩子们一块,别一个人左看看右看看,记住了吗”?
他瞪大着黑亮的眼睛,点点头,却还是记不住。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不过三四岁啊!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上学,路上可能有车,可能有坏人,可能有水坑……他一路上要克服多少艰难啊!一想到这些我就担心死了!我因此贿赂邻居家的小孩,把我漂亮的发卡全部送出去了,让她们带着他上学,但是只管得了一时,过后又是他一个人了。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初二那年五月,麦收的时候,爸爸也回来了,周五放学回家,我一眼就看见弟弟的膝盖,胳膊上都是大块大块的擦伤、淤青,还有紫红色的血痂。
堂妹告诉我,有个六年级的学生骑自行车太快,把弟弟撞了,当时弟弟就爬不起来了,好不容易爬起来后走路一拐一拐的,三岁的弟弟哭,十岁的堂弟和五岁的堂妹也跟着哭,三个人哭成一团,扶着回家了。
我拉过弟弟,问他疼吗?他往后一闪,咧了咧嘴,那得多疼啊,他那么坚强,扎针都不皱眉的!
我的眼泪决堤而出,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不顾,当着爸爸的面嚎啕大哭,以前都是不想让他知道我们俩的辛苦,我从来报喜不报忧,但那次我看着弟弟腿上的淤青、满膝盖的伤,情绪直接崩溃。
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一样竭尽全力地保护弟弟,但是我做不到,我也要上学,我不可能24小时跟着他。面对亲人的苦难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真是人间的一大痛苦。
这世上没有天生坚强的孩子,没有哪个孩子生下来就不怕疼,疼了哭、饿了闹,这是一个幼童最基本的表达,这才是最合乎天性的。
我想起我妈妈还没撇下我弟弟去打工的时候,我弟弟每次打针,可都是哭得委委屈屈的。
后来他不哭,不知是不敢,还是哭也没什么用,还是真的,不觉得痛。
因为习惯了。
毕竟,我奶奶一脚把他从台阶上踹下去的疼痛感,可要比扎针强烈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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