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时节,母亲与往常一般,除了在屋子里看看电视,便出门散散步。下午,她做了丰富的晚餐,点了三支香,对我说道:“给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亲斟上酒,让他们先吃。斟酒的时候,心里要记着他们。”
我斟上了酒。母亲又念道:“今天下午才走了不到一千步,腿便疼痛得厉害。想当年,做再苦再累的活,都没什么感觉,想来是老了的缘故。”
我说:“往事如烟,就不要提了。您得保重身体。”
她说:“为何不提?你没有吃过我们当年的苦,是无法体会的。哎,如今我还能走动走动,等再过几年,怕是连门都出不了。”
我欲言又止。她又说道:“你若以琴为业,必须得下一番苦功才行。我和你父亲刚开始斫琴,遇到的困难是你不曾想象的。当年我带一张琴去南京艺术学院成公亮老师那里时,成老师就奉劝我们改行,说斫琴很难谋生。如今你在我们的基础上发展,情况要好很多了。”
母亲之话让我沉思。
她和父亲的往事就像一道醇厚的陈年老茶。茶之苦涩甘甜,如同人生百味,品之令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
我说:“常常听您念叨,今夜再给我说说您们斫琴的故事吧。”
她说:“这些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道:“别人不知有多爱听呢。”
她说:“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人的记忆可真奇特,不曾刻意想时,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把你牵挂着。当真去想了,却又一股脑儿全部冒出来,让你不知所措起来,想牵挂什么却又什么也牵挂不了。”
我说:“那就随意些,脑子里最先冒出什么就先讲什么吧!”
她说:“好吧,那我说着,你记着。免得日后我不再了,你还能有个念想。”
我于是打开手机录音,泡上一壶茶,听她娓娓叙说那些陈年往事。
2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在江西结识并结了婚。父亲当时在国营的农场做工。由于全国实行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度,农场田地也随即分给了用户,父亲得了好几亩。可他疾病缠身,这田地做不了,便和母亲辗转返回上海。
偏偏,父母两人的户籍不在当地,因而很难在上海落户谋生。奶奶和三叔三婶同吃住,日子本来就很拮据。如今父母过去,那就更艰难了。
一日,二叔给父亲介绍了一份工作,地址是扬州卢玉平先生的民乐厂。父亲先过去,母亲则在上海待产。
扬州头一年里,父亲都寄宿在二叔家。二叔二婶虽然经济困难,但见父亲窘迫的情景,就常常想办法周济。后来,厂子里面提供了住宿,父亲才搬出去住了。
卢先生的厂子不大,只有二十多个工人。工厂主要是生产古筝,但也兼做一些木器加工的生意。厂子本是三个人合伙开的,可营销并不理想,两个合伙人走掉了。父亲在里面管理大小诸事。他为人谦和敦厚,做事勤勉,因而落下了好名声。
当时上海家中的情况也挺严峻:母亲怀有身孕,家中劳力不足,生活只靠奶奶每月手上的三十六块八毛钱。奶奶是持家之人,每月月初就把家中的日用物资给提前定量购买了。母亲眼见于此,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下来,便提议去做一些小生意补贴家用。奶奶起初不同意,怕母亲是外地人,听不懂上海话,被人欺负。
但母亲强烈要求,奶奶执拗不过,也只得应允。
母亲曾说,上海人其实是挺友善的。他们看你可怜,就主动帮扶。城管过来,也提前告知。偶然遇见几个小流氓,他们也帮你呵斥。
姐姐出生后,便出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母亲的心瞬间奔溃了。
由于长期生活艰苦,姐姐缺乏营养,身体极度虚弱,落下了疾病。上海许多大医院的医生看过了,无不奉劝母亲放弃,姐姐可能养活不过来。母亲仍不死心,到处找人求医。
幸而母亲在朋友介绍下认识了一位老中医。
那位老中医端详了姐姐一番后,对母亲深沉说道:“令嫒如今危急,一般情况下是很难救治了。我且问你,想不想救?”
母亲含泪说道:“怎么不想救?她是我的亲身骨肉,就拿我的命换我也舍得。”
老中医道:“既是如此,我有一法可以一试。她现在的身体情况,是不能吃东西的。你须得每日用不同食材来促使她进补。比如说,今日早上喝了一点鱼汤,那晚上就万万不能喝鱼汤了,可以换点粥给她喝。次日上午,粥亦不能喝了,得弄点鸡汤。而且,每次只能摄入少量。如此坚持数日、数月,待她能够主动吃下东西,尚有一线生机。这种疗法最磨人。倘若粗心一些,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中医的嘱托母亲奉若圣旨,纵然自己食不果腹,但也不敢怠慢片刻。姐姐在母亲悉心调养之下,身体日渐好转。待康复后,母亲欣喜不已。后父亲来泸告知:厂子诸事已安妥,爱妻可择日而来。
母亲便决定去扬州。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奶奶的生活压力。二来,两人终于能住一起。
木子:回忆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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