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称谓,一旦失去了与之对应的人之后,即使仅仅提起,也会泪流满面。
外婆生于1925年,在河北农村,父亲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由于父亲跟当时的各方势力关系都好,一直是村里的村长,所以在12岁之前虽然社会动荡,外婆却很安稳。
来之不易的安稳,却没有继续维持下去。
在12岁那年,在村头玩耍的外婆,突然发现远处来了一队穿黄衣服的当兵的,赶紧飞奔回去告诉父母。
当时的外婆,已经习惯了社会动荡,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次的黄衣服兵与以前的兵有什么区别。
很快,黄衣服兵就找到了村长(外婆的父亲),要召集全村人——开会。
外婆的父亲很是配合的同意了,并且很快便召集全村人集合。
外婆发现,这些黄衣服兵,不一样,说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有一个专门的人负责翻译。翻译的人说他是翻译官,黄衣服兵是“黄军”,“黄军”来了是为了要建什么——大东亚共荣圈。
外婆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的,她觉得那些应该是大人的事。外婆是小孩子。小孩子们很快也发现,这些“黄军”会给小孩子糖吃,很好吃,还会用手比划着一个跟孩子差不多的高度。后来外婆才知道,那些“黄军”的意思大概是自己家里的孩子有那么高了。
到这个时候外婆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次当兵的有什么不同。
在前期,侵略者应该是还有一些人性存在的。
过了一段时间外婆才发现,这些“黄军”会抓人,抢东西。
一开始抢东西也是笨拙的。当时村里的大门都有大一些的门洞,门扇向里开,门扇打开后面也有空间,只要藏在里面,“黄军”就只往前走,根本发现不了。还有厕所里,根本就不会去搜,于是外婆看到他们总是有办法跑掉。
但是后来好多人做了汉奸,把这些都告诉了“黄军”,于是这些地方也不是安全的了。
外婆就想,汉奸是真可恨,没有他们那些人可什么也做不了。
到了这个时期,侵略者的兽性就散发了出来。
外婆和小伙伴有次出门走亲戚,远远的就看到“黄军”来了,于是赶紧往家跑。却不幸被发现了。幸好当时是秋天,玉米将要成熟的时候。情急之下,外婆几人跑进了玉米地,好在那些“黄军”没有追进去,却开始朝里放枪。外婆她们吓得不敢抬头了,怕被打死,而是手脚并用往远处爬。她们没有人敢停下,就一直飞快的往家爬。到了村口,没有枪声了才敢出来,出来一看外衣磨没了,里面的衣服也都破了,身上都是伤,却不敢哭,赶紧飞奔回家。
外婆吓坏了,也不太敢出门走亲戚了。外婆也知道了那些“黄军”是日本人。
过了一段时间,外婆家亲戚结婚,邀请去吃席,外婆害怕日本人没有去。也幸好没去。到了晚上就有好多人找到了外婆家,求外婆的父亲帮着去赎人。
原来大家去吃席,新人正拜堂呢,日本人去了,当时就把院子围了,等新人拜完堂就都带走了。日本人没见过中国拜堂的,压着这些人走一段就要新人拜一次堂给他们看。走到半路新人就累的受不了了,把外面的红衣服偷偷脱了都扔了。新娘发髻也偷偷散了下来梳成别的样式,日本人找不到新人了才罢休。幸好那时候,有很多的厕所是在院子外面路边的。在日本人看不见的时候,就有人跑路边厕所里藏着,等日本人走远了,就跑回家报信了。
没有办法,第二天外婆的父亲带着大家凑的粮食和钱就去了日本人的据点。到了据点外婆的父亲就被带到一间屋子里。他看了看墙上贴了好多宣传语 ,外婆的父亲是认字的,可以看明白。然后有一个日本人进来,问他,认识字吗 ,他说不认识。然后就问他一些日本人宣传的东西,他就将看到的说了一遍。日本人很满意,这才问他干什么来了。他将要赎人的请求说了,也把带的东西给了日本人。日本人同意了今天放人,但是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要求外婆的父亲给找一些“花姑娘”带来。外婆的父亲很大方的表示可以,自己家就有姑娘,回去就给送来。日本人也很高兴,当时就放了他和其他人回去。
晚上到家,外婆的父亲把这些过程简单的说了一遍,并把家里的事交代好,收拾了点东西就跑了。
外婆提心吊胆了好长时间,好在日本人也没有找到外婆的父亲。
后来日本人又来村里扫荡,到了外婆家里,进去就发现她家的马与众不同,立刻就给牵出来给长官看,长官随意的说了几个口令,马立即就执行了,于是他们确定了这是军马。日本人重视起来,彻底的搜查外婆家,当时外婆和兄弟被藏在喂马的草料里面,草料很碎,堆满了半个马棚,没办法搜查,日本人就拿刺刀向里刺。很幸运的是刺刀贴着外婆过去了,没有碰到外婆,不幸的是,日本人没有找到别人,却抓到了外婆的母亲。一番审问,外婆的母亲咬死说是丈夫买回来的,其他不知道。最后日本人抽了外婆的母亲两皮鞭,把马也带走了。
等日本人走了,外婆就出来找母亲,发现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日本人的军鞭太厉害,自此之后外婆的母亲一直病弱,过了几年就走了。
外婆是知道那匹军马的由来的。外婆的父亲走前,有一些中国军人从村子里经过,有一匹战马病了,那些军人就跟外婆的父亲商量,要放村里养一养,等好了再回来牵走。外婆的父亲当时就同意了,并把自己家的马换给了那些军人。战马就一直藏在家里养着。没想到这次日本人来的快,没来的及藏。
日子还要过下去,外婆一边照顾母亲,一边照看弟妹,一边等待父亲归来。
又一年,早晨起早下地的村民发现,远离村子的路边地里趴了很多兵,是我们的兵,不知道在干什么,过去一问,有个军官就起来说,他们要在那埋伏日本人,不能动,要老乡们赶紧回家。这些回家的老乡,回去互相转告,最后大家一合计,干脆拿点饭给他们送去吧,打仗总得有力气才可以。
外婆也把家里的干粮拿出来,跟着村民一起送去了饭。饭送到了,但是军官却不让吃 说是这是任务,不能吃东西,日本人也快来了,催促大家赶紧回家。
外婆跟着村民一起回了家,但是却一直提心吊胆的。一直到天黑了,才传来了枪声。枪声响了一夜,外婆也一夜没睡。谁也不知道哪方会打赢了,日本人还会不会打到村里。
第二天早上,枪声已经平息了,村里就派一个跑的快的大小伙去看看情况。小伙回来的很快,回来就哭,说是都死了,一地的死人,没看见有日本人,应该是拉走了。
村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得给埋了,得让这些当兵的入土为安。
于是村里老少,可以使力的人都出动了。男壮丁拿着铁掀负责挖坑埋,剩下的人负责抬尸体。
即使是在那个充斥着死亡的时代,外婆依然被震撼到了,太多的死人了。昨天趴着的兵一个也没有剩,全死了,而且还有不少的汉奸也死在这了。
村里这几年打仗也没剩多少壮丁了,还有那么多汉奸,也不能就在地里扔着。最后实在没办法,大家一合计,挖了一个大坑把所有人都放在里面,再埋上。最后埋了一个三四米高的台子。
我们现在的安定生活,其实都是先烈们用血肉铸造的。所以对于日本人,无论好坏,我是跨不过这血海深仇的阻隔而去平等相待的。
最艰难的八年就这么惊险的过去了,外婆的父亲也回来了,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日本人投降了。
外婆真是太高兴了,终于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这时候外婆已经二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外婆的父亲很快便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虽然小伙子个子不太高,但是智商高。
外婆其实有些不太乐意,外婆一米七多的个子,俩人走一起,小伙子比外婆矮一脑门。但外婆是传统,她是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在那个动荡的时期,外婆出嫁了,虽然不能办一场像样的婚礼,但是外婆的父亲也为外婆准备齐了外婆生活需要的物件。另外还将早年间偶然买的一件古董——五子登科,给外婆陪嫁。
外婆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嫁人了。
但是嫁人并没有使外婆的生活有太大变化,无非就是换了一个地方操持家务,照顾老人。
外婆是没有婆婆的(婆婆被日本人用刺刀,刺死了),外公兄弟四人,是长子。外公的伯伯没有孩子,过继了外公,于是外婆得照顾外公的伯伯。外婆又讲孝道,于是外公的父亲也是需要照料的。外公的叔叔也是可怜的一个人生活,于是也变成了外婆的责任。
很快外婆便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很漂亮的一个男孩。
外公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不甘于当时的生活,于是跟随闯关外的人群,带着外婆和孩子去了东北。外婆也将自己的嫁妆五子登科交给妹妹保管。在东北的日子是外婆最轻松的几年,但是却失去了亲爱的儿子。孩子适应不了寒冷的生活生病了,在外婆的照顾下,一点点的失去了生命。这是外婆最遗憾的事,每次提起都是无奈的叹息。
于是外公外婆结束了闯荡回到家乡。有能力的人总不会被埋没,外公在家附近的厂子里也干得风生水起。外婆是不用操心挣钱的事情的,只是用心的操持家务。
后来外公迎着当时的情势,开了一间小卖店。外婆也为外公又生了两子三女。
日子红火,温馨;劳累,满足。
外婆是满意现在的生活的,也是感激自己的父亲的。感激自己的父亲为自己选的丈夫如此的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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