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散淡林
朋友圈看到一张图片，上面是四个钢笔手写字：“见字如面”。
一瞬间，像看到一个亲密的故人，温暖又伤感。
很多年没有写过这四个字了。
我爷爷有兄弟五人，每家都有孩子去了东北。前几年看电视剧《闯关东》，总觉得剧中的人物、故事，有着自己未曾谋面的亲人的影子。
先是有一两个去了，落下脚，写信来，就再有一两个商量好搭伴儿去了。《闯关东》的“闯”字用的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全凭一颗孤胆闯出一条生活的路来。
爷爷辈的人全已去世，我家亲人闯关东的故事，很多如今已无法考据细节。
只听说我爷爷当年也差点去了东北的，那时交通不便，人几乎全靠步行。我爷爷推着独轮车走到黄河边，实在思念故土，不知在黄河边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最终推着独轮车回家了。
当年我听这个故事时还小，没有心疼爷爷半途而返的辛劳，只是遗憾爷爷为什么不去哟，去了，给大家分心里美萝卜片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堂弟了。
那时我偎在母亲的怀里，听从东北回来的大爷讲东北的黑土地和成麻袋装的大豆，对东北生出无限的向往和想像。
在我想象中铁犁划开的土地是黑色的流着油的吧？那成片的大豆是望不到边的吧？森林的蘑菇和人参是一片片的吧？
我听这些时，交通已比爷爷想去东北的年代进步了很多，已有绿皮火车、长途汽车。
但东北那么远，来回一趟需要花很多钱，在东北的大爷和姑姑们一两年才回来一次。
唯一的联系是书信。
我记事时，父亲就已不做老师，改做会计了。
父亲体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会写字的人，他除了拨算盘就是写字，要还有点时间就拉二胡、喝茶。
村里人写信、过年写对联都会来家里找父亲。来找父亲写信的人大多晚上来，写去信的，由来人口述，父亲来写，来人说的词不达意时，父亲会帮他描述，等来人确认意思不错时，父亲再写到纸上。
找父亲写回信的人，带着收到的信来，请父亲帮念念，念完父亲和来人聊着天，很快写好，父亲将回信念一遍给来人听，来人说：“对对对，是这么个意思。”
所有的信都由父亲折叠好，装进信封，封口。收件人地址在信封的左上角，中间收件人的名字，下面是寄信人的地址、姓名，都写好后父亲将信交给来人。
来人将信拿在手里了，却不急着走，坐着与父亲聊天。
那时候我白天贪玩，晚上总会一脸苦大愁深地在一旁写作业，常被夸奖：“哟，霞的字写得不孬啊。”
听到夸奖我心里是得意的，但也有些不好意思，会假装没听见。遇上特别熟悉的人夸，我说：“你都不认字，还能看出我字孬好来？”一旁的父亲咳嗽一声，我就红了脸低头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冒昧了。
信的内容千差万别，但信的开头总是“见字如面”四个字。
我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我开始代替父亲为五爷爷五奶奶给大爷姑姑们写去信、回信，别的人都不再来了。
我的字不如父亲的好，但写得很认真，每次开头也总是端端正正地写“见字如面”四个字。
五奶奶坐在小板凳上耐心看我写，边看边说：“霞的字写得奇好，快跟你父亲的一样好了。”
这就是最好的表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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