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一直想要写一段文字，关于祖母，却不知从何下笔，如何落幕。几年前我曾看过《返老还童》这部电影，感触颇深。直到今年，我孕育了新的生命，诠释了母亲这个角色，当我看到新出生的婴儿 ，那泡过羊水的褶皱皮肤，又何尝不像祖母脸上经历过岁月蹉跎的皱纹褶子？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生命的轮回？

现在的祖母犹如一枚巨婴宝宝，只是婴儿有光滑细腻的皮肤，软萌的表情，能够轻易俘获你的芳心，就算她时不时无理取闹，她依然可以靠她软萌的外表取胜。祖母也开始耍小孩儿脾气，只是我们缺少了时间和耐心。生命走到这个维度，已经开始让祖母像是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祖母老了，渐渐不记得一些人，一些事，慢慢只记得某些人，某些事。开始唠叨年轻时的细碎，重复着那些记忆犹新的琐碎烦杂的往事，乐此不疲。生命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牙齿掉光了，牙床都在颤抖，走不动了，如厕不便了，拐杖都好像在苟延残喘……

祖母已经八十又几了，她一头花白的头发，皮下脂肪已经完全消耗殆尽，皮肤都失去了该有的血色，枯瘦如柴般的躯干，仿佛已经无力撑起整个灵魂。

祖母有六个儿子，得幸是个个孝顺。祖母却常常和我叨念，遗憾没有一个女儿，也许祖母是缺一个真正切身体会母亲之伟大的身体，常言道，生女方知娘辛苦。其实只是祖母自己的执念，方不知，这些儿子已经好过某些女儿家的细心呵护。

由于早年的劳累蹉跎，祖母的身体机能逐渐衰退，已经衰老到靠呼吸机辅助生活了。

记得我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过年祖母从广州回来，每次我都异常兴奋，或许是因为这许久不见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有一次，过完年，假期结束，祖母在车上要离开的时候，透过茶色的玻璃车窗，在大家还在挥手和她道别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的走进了内堂。祖母走后，母亲训斥了我，说我不懂事，她以为我这个不经事的小小少年，是嘴馋了来不及和祖母道别就跑去吃零食了。殊不知，是因为我害怕分离，是因为我那一刻就开始想念，是因为我万分不舍，又害怕别人看见我心思过于细腻的小尴尬，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内堂抹眼泪去了。

凌晨的心思总是要惆怅一些，这样不眠人的夜才显得更漫长。看着恬睡的小宝贝，却想起难以入眠的祖母。现代的年轻人，如果失眠，手机足以打发这慢悠悠的时间，几个段子，数个短视频，晃悠悠天边就会泛起鱼肚白。而祖母，智能手机是不曾使用的游戏机，发呆和碎碎念叨便是她度过这漫漫长夜的必需品。

生命的颜色，在于你涂抹的心情颜料，你的调色盘会调出什么风景？

也许身体上的疼痛难以承受，祖母一声声喋喋不休的哀叹或许能些许缓解不适，她长叹出的是身体最深处的疼痛和浑浊的杂秽，仿佛叹出了病痛，能让身体更轻盈一些，呼吸能更顺畅一些。

老之将至，多少会有恐惧和不舍。恐惧死亡之后的未知世界，不舍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多少次想要试图揣摩祖母的内心世界，是孤独的吧？是容易感伤的吧？是时常回忆往事的吧？是也会想起年少时的放牛的春天吧？是会回旋着最喜欢的那首童谣的吧？

父亲今年过生日，母亲问祖母知道是什么日子吗？祖母懵懂似的摇晃着脑袋说：不记得了……老年其实是一种可怕的状态，会连自己的受难日也不记得了，回过头来一想，老年也是一种很好的状态，可以让受难日也不用记得了。

以前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去成都工作，都会例行每个礼拜都要给祖母打一个电话，而祖母每一周也会按例等待我的电话，有时忙于工作，偶尔两次忘记了打电话，没有等到电话的祖母都会来电问我最近怎么没有打电话？这才记起我已经又有很久不曾给祖母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