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终于被准许到来——致王苏子

当你终于被准许到来——致王苏子

苏子，且这样叫你。你这颗封存良久的种子，终于可以在这个春天，苏醒，发芽。

很遗憾，当你终于被准许到来，我已没有年轻的身体接纳你。等得太久的树会叶子变黄，等得太久的母亲，虽然初心依旧，人却会老。

我们注定相见恨晚。因为在我身体最水润，最丰饶，最适合孕育的时候，你被牢牢封存在政策的盒子里。我因此无法像我的母亲那样，遵循一个女人的繁衍本能，在最好的年纪，诞下所有到来的孩子。从这个角度说，你是一个倒霉蛋儿，我也是。我们都生不逢时。

不止是我。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期出生的数以亿计的中国女人，都曾在她们旺盛的生育期，因为生过一胎而禁止再孕。为了控制人口增长，人们动用了各种办法。除了非正常手段，最普遍温和的做法，是在女人体内植入一枚环形人造物。这是阻绝孩子到来的最好工具，这枚人造物会在女人身体里呆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直到她们老去，彻底失去生育能力。

这也算作中国特色——放眼望去，那么多貌似完好的女人身体里，都藏着一枚阻止怀孕的异物。

我是一名漏网者。因为抗拒这种人为改造，我保持了身体最天然的样子。我盼望我的身体能给将来的孩子留些机会，但事实上，当“机会”真的到来时，我根本没有能力突破政策的重围，把一个新生命带到世界上。

那几乎就是一场场噩梦。虽然不甘，不舍，不忍，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眼睁睁看体内捂了30多天的小生命流淌出来，从此永远失去母子缘分。我至今都还记得每一次痛楚，记得身体迟迟不愿醒来，失离多日仍徒然保持着母体状态，为已不存在的胎儿分泌着营养，直到孕激素后继无源，才绝望地陷入一系列疼痛。苏子，这绝不只是一场疼痛那么简单。它让一个母亲变得沉默，让一个原本快乐的人永远失去了开怀大笑的资本，让一个高傲的身体从此甘心跪在经卷前，为不能到达的生命一夜夜流泪忏悔。

你来的时机不错，除了避开了政策围剿，还进入了我最端正、安宁的人生时段。这也许才是最适合孕育的时期，自然，纯净，与狂热的荷尔蒙无关。这将给你带来一个清正的本质。

我相信轮回。追本溯源，你应该是一个比我更年长的灵魂。今生有缘母子相称，全是前世造化。此刻，我愿意用最诚恳的心迎接你，愿意用今生所剩的时光爱你，陪伴你。希望我们都看在前世有缘的份上，相互鼓励，走好这人生一程。

请原谅我不能给你更多承诺。我把你带到世界上，但人生漫长的道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但愿我们能陪你久些。希望你健康，聪颖，快乐，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幸福一生。

   ——某年某月某日

（谨以此信，纪念一个未能如愿到来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