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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四月四日。
把这日期记下后,他瘫坐下来,感到什么不对劲,就说日期吧,他实在毫无把握今年就是一九八四年。不过想来也应该差不多了,因为自己三十九岁大概错不了,而自己要不是在一九四四年出生,就是一九四五年。今天要想正确指出这是那一年发生的事,实在不容易啊。
看出来了吧,这是一个恐怖的社会。
如果你处在这个社会,你一定会感到自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因为你没有呼吸,即使存在空气,那也是让你窒息的空气。
在这里,以追逐权力为最终目标的假想充斥着这个极权主义社会,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感情,没有自由,甚至,没有思想。
你也不必感到害怕,因为你压根就不能存在“害怕”的思想,一点也不行,因为这里到处游荡着思想警察,他们会是你的上司,你的同事,甚至是你的父母,爱人,孩子;这里还有着一个时时刻刻监督着你的一切的电幕,你的一切行动和思维都逃不过它的孔眼。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角色,他是老大哥,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一提到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只要睁着眼睛,你就可以看到他在对你微笑,对你下达命令,让你的一切思想无处遁形。
他的眼睛,能穿过一切,直射你的心脏,他无处不在,他盯着你,毫无死角。
在这里,你要吃着腐烂的饭菜,喝着让你上吐下泻的杜松子酒,然后你还要装作极度享受的样子,仿佛在品尝一顿美味佳肴;你还要在”两分钟仇恨“里,对着那个大大的屏幕,手舞足蹈,义愤填膺,出卖自己的激情和热血。
同时,你还要拖拉着身体去做那腰肢扭摆的广播体操,你要用力,用劲,夸张的展现你的生命。其实,你知道这些都毫无意义,历史在不停篡改,谎言在不停泛滥,麻痹群众的手段如此不高明,但是这些没有人在意,因为他们没有生命,没有在生存。
他们只知道手舞足蹈,扬起所谓的头颅,呐喊。
在这里,没有真相。
只有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
他是温斯顿,从他开始思考的那一刻起,他说他成为了思想犯,并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里被蒸发,从此世上再无温斯顿。
然而,他还是那样做了,他怀疑,他憎恨,他愤懑,他反抗,他想要真相和自由,这些,都促使他必须成为”思想犯“。
他带着具有西方传统人文主义色彩的反抗,坚信客观真实的存在。他对战争的怀疑,对党麻痹群众的憎恶,对日复一日腐烂生活的绝望,对自己在真理部从事的篡改历史事件报道的工作的厌恶,让他反思自己真实的现实生存状况。
他孤独的反思,小心翼翼的思考,最终的结论是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和表达都出现了障碍。
他要让自己恢复正常,不被察觉和蒸发。
于是在这一个众人皆醉的环境中,他想起那个在百货店里偷偷购买的精美本子,它是那样精致柔美,华光无暇,让人不忍玷污。可是他需要宣泄,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疯,会崩溃。
他以写日记的方式与自我进行对话和辩论,反复确认自己的世界观。他重温往日,他反省过去,他不愿放弃治疗。
在造访了一位老年妓女后,他试图通过日记舒缓自己的罪恶感和羞耻感,因为“他终于把他写下来了”。
后来他说,“如果有希望,希望在无产者身上。”
于是他找到那个他以为可以带领他反抗的那个人,他相信他,相信那个人和他一样,相信也许有那样一个组织存在,他们对现实社会的一切,对党号召的一切,对群众无魂生存生活的一切,都有着深深的怀疑,憎恶和反抗。
他开始迈出那一步,接受着随时会被逮捕会被蒸发的危险,迈出了那一步。
无形中,日记,她和那个人,都成为他试图反抗极权统治的理论和实践试验场。
而在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为自己活着的人。
那就是她,她是朱丽亚,出于对爱的本能,她开始对党的说教产生怀疑。
她是“非知识分子”,身上却又带着无产者的一些特质——只关心个人,语言粗俗,大胆追求自然性爱。
她是奥威尔刻画得最丰满、最有吸引力的女性主角之一。
在温斯顿看来,她年轻,美丽,性感,满嘴粗话也显得自然健康,富有曲线的身体充满了生命力。
她引导着温斯顿的反抗意识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带领温斯顿重新发现和回归对生命和自然的审美感受力。
她选择的林中幽会地点无疑是温斯顿梦中的自然理想国——“黄金乡”;她领着他在林中聆听一只画眉在歌唱,鸟儿的鸣叫没有原因,没有对象,让一向理性的温斯顿感到疑惑。而那画眉不止的鸣叫声,逐渐把他的一些猜测和怀疑驱除得一干二净。
而这,就好像是醍醐灌顶。它让他停止思想,只有感觉在起作用。
这一次,在朱丽亚的引导和鸟鸣的启发下,他对现实的感知力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他有了“脑”,还有了“心”。
于是他说。
此日记献给未来或过去。献给思想自由那一个时代:人人各不相同,不再孤独自守。献给真理存在而发生了的事不用被毁迹的日子。
我们活于盲从附和、寂寞荒凉岁月的人。活于老大哥和双重思想时代的人——谨向你们致意。
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思罪“不招引死 亡; ”思罪“本身就是死亡。
他选择的那个人,不是对的人。
在经历了专门负责内部清洗的“友爱部”的思想改造之后,他最终成为了“思想纯洁者”。
他们的爱情,他们的信念,他们的反抗,虽然没有经受住严刑拷打,但那绽放的花火给予了我们以人性向善的美好希望,这一点曾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并且,它告诉我们,无论成败,不弃希望。
而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此理既立,余者亦然。
”思想纯洁“的温斯顿一定还记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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