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驰名的女朋友

我说她是我故乡驰名的女朋友，只能是我自己这样说，除了她知道这个意思外，别人根本不知道。

是的，当时我在我的故乡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的那个村子里，谁会注意我呢，即便我跟我原来的女朋友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濒临夭折，也还是没有哪个对我投以同情的一瞥，但她却给我抚慰。她跟我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个女人不要也罢，将来你会找到新的女朋友的。

她叫金明珠，她丈夫叫夏金株，她身材中等，长得既丰满又苗条，虽然不是如花似玉，但穿上红色的上衣和栗壳色的裤子，在我眼中她简直就是国色天香。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在她没嫁给本村夏金株前，她可是我暗恋的梦中情人。

我家跟她家是邻居，我家住在村子里河东庄的东巷的西边，她家在东边，两家门对门。尽管她比我大两岁，但也不能排除我跟她是青梅竹马的可能。

多少次我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中时，我总是憧憬着我跟她携手共入洞房花好月圆的那一天，可是我的这个美好的梦想却被她以后跟夏金株订婚的这一无情的事实打碎了。

她结婚前我还去找她了，我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嫁给夏金株，我还很强势地搂着她亲吻她，并把眼泪鼻涕都打湿在她妩媚俊俏的脸上。她让我闹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推开我，她让我不要这样，她说我以后会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姑娘。

我还能怎么说呢，我恨死她了，我记得我当时说的就跟我失恋后对她说的是一样的话，我说不要假惺惺，我说她是猫哭老鼠假慈悲。她还是老样子，始终把我当作是她的弟弟，尽管我不是她的弟弟。她抹去我的眼泪，她让我要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怂包样，她说她帮我找一个可爱的姑娘，她让我不要装模作样，回头让我姐夫看见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多不好。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的姐夫夏金株挑着一担烧饼回来了。夏金株虽然是卖烧饼的，但他长得还是五大三粗的，他绝对不是武大郎。当然了，我也不是西门员外西门庆，我跟他之间不会发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的，尽管我对他确实羡慕嫉妒恨，理由当然是她应该是我的妻子，现在却嫁给他，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栽在牛糞上。

我说他拥有她就像一朵鲜花栽在牛屎上是有根据的。你看他吧，他在听了她的话去拿一只板凳去垫到我抬起来的一架打稻机下也搞不来，凳子都摆歪了，而我用手抬着一头费了好多力，时间久了，我都吃不消了。

但我咬着牙就是不能放下来，因为她正钻在打稻机下清理转轴上缠着的稻草，那是在里边一层，非要钻到机器下边清理。

她看见我震得脸都红了，很是不忍，以她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非要吵他一顿不可，但她却没有这样，相反地她用很温婉的声音跟他打招呼，让他快点儿把凳子垫好。

她又怕我因为一只不结实的凳子而迅速来抬起打稻机的一头格外吃力，她躺在院子里打稻机下的地上，很果断地用双手托住了我抬着的打稻机的这头。

她边使力托着打稻机边对我说:“弟弟，放下吧，歇一公儿！”我看到她竟然如此神勇，当真吓得目瞪口呆。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凳子在打稻机下垫好后，我跟她才同时放下手，我忙过去拉住她的手说:“姐姐，手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她却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的飘荡在她家院子的上空，很是悦耳动人。她笑过后跟我开玩笑地说我刚才看她都呆傻了，是不是觉得她在我调皮不听话时都没有教训我呀，其实她是舍不得教训我的，不过，等她帮我找到新女朋友并且结了婚后，我如若不听女朋友的话，她是不答应的，到时非要教训我不可。

对于她过人的膂力，他跟我说起了一段往事。他说那年正是我姐跟他结婚不久，他们到村后蚌蜒河北岸去割麦子，把麦把装到船上往打谷场进发的时候，在大河北那儿有一条小汊河，一艘装满了麦把的水泥船横亘在河口，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航程。

其实不能说人家是故意挡住路的，是水泥船装的麦把太多船吃水太深触到河床搁浅了，船上的人正在使尽九牛二虎之力猛力撑船呢。

正是月上柳梢时，那溶溶的月光给前边那条船和那个弯腰撅腚蹬腿在麦垛上撑船的人镶上了光亮的银边。习习凉风吹来，他们感到初夏的夜晚飘送来的麦子的焦香和泥土的芬芳是那样地沁人心脾，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他们撑着一艘装满了麦把的水泥船行驶在那只船的后面，河水静静地流着，河面上波光粼粼，在河面上萦绕着的夜霭中看去，极像是一首水乡梦幻小夜曲。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等不得了，不过，她并没有呵斥人家，而是快速把船行驶到那艘船的跟前，她撑着竹篙一下子就跳到那艘船上。她跳到船上后，她使劲撑了一竹篙，竟然把人家像是生了根的船儿生生地撑得向前蹿了多远，把那艘船上撑船的一个中年男人惊得嘴张得老大，半天也没闭上。她的不同寻常的膂力立马传遍了四邻八村。

我在听他讲完了她的神力故事后，我看见她已经把打稻机清理好了。我没听她要我在她家吃饭的话，就跟他们告辞回家了。我走了好远还听她跟她丈夫说我是一个没笼头的小马驹，她会帮我找一个姑娘让我有些担当的。

后来没过多久，她当真神操作帮我找到了一个女朋友，并且让我跟女朋友闪婚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帮我找的是一个南方的蛮姑娘。

不过，由于她很低调，村里人居然不知是她帮我找的媳妇，他们大多认为是我自己找的，还夸我有本事，年纪一大把了，本来会进入光荣的光棍行列中的，却他妈的天上砸下狗屎运给我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他们还拿我跟村子里其他的光棍堂（我们村杠杠滴方言，意指光棍汉）作比较。他们说这人哪，真的是俗话说得好啊，缸不能比盆，人不能比盆；缸比盆，得砸碎盆，人比人，真能气死人。

可是，我打死也不相信的是，命运之神在把幸运降临到我头上时，却把厄运砸到了她的头上。人们常说好人一生平安，我认为这话是不确切的，如果它确切，那么她就不该厄运临头。

就在我跟女朋友结婚后不到两月的一天，她的丈夫夏金株却去世了，据说是肾衰竭去世的。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如头上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

在无比震惊之余，我才想起了她总是拣重活干，而只让她丈夫干一些轻微的活儿了，原来那时她丈夫已经得了那个难以治好的病了。

她对丈夫真是体贴啊，可是在二十多年前她却因为家庭经济不太宽裕而难以承受那巨额的医疗费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世长辞。

我想起她丈夫在世时我还时常对他腹诽不已，怪他恨他从我手中夺去了她。唉，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他去世后，想起我对他的不够尊重，一缕歉疚之情不禁浮上我的心头。

那天我跟妻子到她家参加她丈夫的葬礼。她丈夫的骨灰还是放到了一口棺材里，她身披洁白如雪的孝衣和白幡布，手搀着仅有六岁的儿子走到老木匠夏承德跟前。她教儿子对夏承德说：“爷爷，请你帮我把我爸爸的骨灰放到里边并盖上盖子吧，我不哭！”

她和儿子嘴上说不哭，但她和儿子却嚎啕大哭，周围的人听了都不禁唏嘘不已，连夏承德老木匠一向以硬汉子形象著称于村里，他听了后也不禁老泪纵横。

他的丈夫去世后，我常常带着妻子到她家，我变着法儿逗她开心，我想给她以安慰，我想让她从悲伤的氛围中早些走出来。后来经过一年多我对她的劝说，她才答应招夫养子，她招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叫姜绛璜的男人上门作丈夫了。

这个姜绛璜有三十八九岁，身材高挑，虽然相貌堂堂，但因为原生家庭兄弟众多，家庭经济捉襟见肘，因此他一直打光棍到她招他上门作夫婿为止。这人啥都好，就是有些小心眼，喜欢记人仇，而且睚眦必报。

记得我结婚后，他以为我撩妹有术，竟然找我帮他找媳妇，我当然因为不会讨姑娘欢心而拒绝了他。想不到后来我到我们那儿的一个唐刘镇干基建活时，由于我投奔的老板是他的表弟，他居然叫他表弟解雇了我，没办法我找到我的同学陈金林，当时他是唐刘镇的一个基建大老板，我在陈金林手下一直干到我离开家乡到云南。

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后来我到云南时就更没有告诉她了。我离开我的故乡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已有二十一年了，在这二十一年里，每当我孤独落寞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一缕别样的乡愁就会浮上我的心头。

——啊，金明珠，我的故乡驰名的女朋友，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