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三零」米豆腐过年

作者: 冯俊龙 | 来源:发表于2019-03-18 08:41 被阅读2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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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魂|「一三零」米豆腐过年


    第【一三零】章  米豆腐过年

    又要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准备过年的年货。

    普通人家平日里基本都可以保证吃饱喝足,和过去相比,基本算是丰衣足食。过年于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顺理成章大张旗鼓庆贺的日子。提前就看好的时尚款式的衣服鞋子,这时无论如何都是要去买回来的,床单被套不换新的,至少也要重新浆洗一遍。杀一头肥猪,宰几只鸡鸭,再打几屉老灰(豆腐),蒸一簸箕米豆腐,买几大饼鞭炮,每道门上准备一副春联,再在堂屋门前,挂一个大红灯笼,年货也就基本齐了。

    特别是这米豆腐,家家户户必不可少。

    米豆腐相传是汉代在巴郡奉国县(今阆中老观镇)的谯隆任县令时,曾大胆劝阻汉武帝刘彻欲扩大御花园的意见被采纳,后又进谏诏落下闳进京修订历法,并采纳其浑天说理论,启用其《太初历》,才有了恒定两千余年的春节。谯隆家乡有一传统美食,就是用当时为朝廷贡米的“奉国大米”手工做成又糯又香的米豆腐。在第一个春节,谯隆将之奉给皇上,皇上食之大悦,命为进贡食品。此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川北,后来蔓延开来。为喜迎春节,奉国县的老百姓在每年春节前便备好米豆腐以上等佳肴招待亲朋,米豆腐,与“米豆福”谐音,有幸福吉祥之寓意,乡人喜之味,更爱其名,乃至年货必备。

    农家做米豆腐,却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先是能干的主妇把黄荆枝、柏丫枝或者干稻谷草烧成灰,然后泡在一只桶里,接着将米装进一个比较透水的口袋,再将口袋放在水里。也可以使用石灰水或者碱水浸泡大米,但碱的比例如果掌握不好,制做出来的米豆腐不但没有柴火灰制作出来的香,还容易碱味太重,不能食用。

    浸泡两天左右,将泡好后的米加水细细研磨成浆糊,再放在锅里搅。这个过程是需要有火的,开始的火要猛一点,到后来,“浆糊”开始干的时候,火候就要小一些了。熟透了之后,就趁热开始和。可以捏成椭圆体,也可以是长方体。和好之后,就开始上到蒸笼里蒸。

    为防止蒸的过程中,锅里的水干了把锅烧坏,锅里要倒进几大瓢水。在锅里垫上一块蒸笆,上面铺上一块用清油抹匀的湿布,以防止粘连。最后就是把和好的米豆腐放在上面。摆放时,要注意间距。开始用猛火蒸,上汽之后,再蒸半个小时,基本上就好了,这时可以用筷子戳一下,看看是否熟透。

    蒸好后的米豆腐用沙布包好,也可以直接放在米缸、陶罐之内,待食用时再取来加工。食用时,一般是将其切成薄片,贴在锅面上,加清油炕至微黄,再将盐、葱、辣、花椒等香料下锅炒匀,就是一份香脆可口、甜咸麻辣俱全的炒“豆腐”,而米豆腐除了和腊肉、回锅肉翻炒之外,还可以油炸、在做筵席时用来垫碗等多种吃法。

    川北人尤其爱把腊猪大肠切成小截,在铁锅里炒出油来,接着把切成小方块的米豆腐加入爆炒,再放切成小粒的葱花,翻铲三两下出锅,撒一勺混着花椒粉的干辣椒面,油腻腻的米豆腐粒灼热得像冒汗,咬一口脆麻酥香,烫辣滑溜,那滋味,顿时可以让远归的游子泪泗滂沱。

    复生家里也蒸做过米豆腐。复生至今记得,蒸米豆腐带给一家人的是丰收的喜庆,是满足的快乐,整个老屋都洋溢着幸福。

    就是父亲,也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脸,极细致地帮着装烧好的稻草灰,把装进布袋的米小心翼翼地放进灰水中。过了两天,再起劲地推磨、用擀面杖在锅里搅来搅去,等散发出熟透了的米香味的米浆差不多快要凝固时,连忙用长满老茧的手笨拙地搓揉半液态状的已经熟透了的米浆,最后把成型的米豆腐摆在大铁锅里蒸。

    一家人围在老屋的土灶旁边,眼睛盯着从锅边透出来的蒸汽,闻着弥漫在灶房里的米香,心中都充满了期待,眉毛嘴角都是欢天喜地,仿佛生活从来不曾有过忧愁和烦恼。

    但这样的日子不是年年都有。

    今年的龚家,既没有蒸米豆腐,也没有杀猪宰鸡。

    萌生说是去外县考察,连年也不会回来过,杨梅红在腊月二十八带着刚开始学走路的女儿回来上坟祭祖,烧了纸就走了。再生和赵小香在大镇赵家过春节,在辽宁给工人打的欠条,不断有人上门来讨要工钱。这些人虽然都是熟识的乡人,也知道龚家老三老四在外确实亏了钱,但仍然抱着一线希望上门讨债。没讨要到工钱,也拿不到值钱的东西,有的人就把龚家装盐的汤罐摔烂,把铁饭勺甩在地上,除了发泄怒气,还有羞辱的意思。听说天生又去了广东找他的宝佳,家里只有复生,但复生白天都不在家。

    要帐的人听说牧凤是复生的老婆,涌到复生家里搬复生结婚时买的家俱抵帐,牧凤慢悠悠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笑吟吟地对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只要你们看得上,尽管去搬。”说罢只顾低头给即将出生的婴儿织毛衣。一帮人看牧凤挺着大肚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叫骂一阵,讪讪地走了。

    终于捱到除夕,大家都忙着过年,复生还在外收帐。

    欠帐的人是乡场上一个修机器设备的修理匠,他欠了复生卖给他的轴承款,也不多,只有一百五十元。复生手里分文没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想到快要临产的妻子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自己拿钱回家过年,也只好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修理匠这里收到钱。

    修理匠看大年三十被人堵着要帐,心里也窝火,只好把要帐的复生带去欠他帐的人那里。

    欠修理匠钱的是街上卖包子馒头稀饭的小吃店老板。老板门口又摆了一个舂海椒面的摊子,搞“多种经营”的老板舂海椒的机器坏了,找修理匠修。但修好后又坏了,坏了再修,再坏,如此周而复始,屡坏屡修,屡修屡坏。卖海椒面的老板最终欠了修理匠一百五十元。

    修理匠扯住小吃店老板的袖子:“喂,伙计,今天都(大年)三十一了,你把帐给我结了,我好还复生。”

    “你还还意思说,”小吃店老板红眉毛绿眼睛:“修理匠,你给我修的(舂)海椒面机器频频出问题,是机器用的轴承出了问题,我还没找你算损失哈。”

    “嘢!你包谷面吃多了开黄腔,浪凯说起黄话来了?你欠我的钱是事实哈!”修理匠顿时不爽:“再说我是用复生卖给我的轴承给你修的机器,要找你也是找复生撒!”

    复生有些委屈:“我卖轴承是卖给你修理匠,又不是卖轴承给这位老板,不说我卖的轴承本来就没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凭啥子要我给这位老板解释?”

    修理匠双手一摊,对小吃店老板说:“那你给卖轴承的复生解释!”

    小吃店老板唾沫横飞:“我又没买复生的轴承,我给他解释个逑!”

    “你说不清楚你就给钱!”修理匠老板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小吃店老板的围腰。

    “你要爪子(干啥)?”小吃店老板吃的包子可能都是包的精瘦肉,声震屋宇:“你是不是不想过年了?”

    “不爪子,你还我钱,我了复生的帐!”修理匠力大如牛,扭到小吃店老板不放手。

    小吃店老板好歹也是街场上的“名人”,红眉毛往上一耸,绿眼睛里冒出凶光,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一头撞向修理匠的肚子,毫无防备的修理匠颓然倒下,但强有力的大手把小吃店的老板一拖,两个男人就滚倒在地。

    乡场上立时围拢一圈人来,大家都虚张声势地伸手在空中假装拉架,其实是在大声招引着人来看热闹,让已经翻滚了好几个回合的修理匠和小吃店老板自觉拼命加油。

    “叫啥子话哦,年三十的撞到你/玛的鬼?”小吃店老板的婆娘已经看了一阵,眼看她男人就要吃亏,赶忙跳将出来,去掰修理匠的手:“松开,松逑开!不然老娘要动武了哈!”

    修理匠巍然不动,口里叫着:“还钱!还钱!”

    “老娘要拿刀来砍!”看奈何不了修理匠的小吃店老板娘,真的冲进店里去拿了一把菜刀出来。

    复生在一旁看得呆了,这万一为了一百五十块钱出了人命,自己真就是罪不可赦!

    转头一看,小吃店老板摆在门口卖海椒面的摊还摆着,那舂海椒面的机器也还在,就跑过去,捧了一大捧干海椒放进机器的钢臼里,合上电源,那包了钢皮的舂头就有节奏地一上一下舂起来了。

    “轴承有问题机器还转么?你们闹个逑!”复生看小吃店老板卖海椒面的摊摊旁边还卖有鞭炮,跳过去把一个烂瓷盆一脚踢出去很远:“还闹,老子炸了你摊摊!”说罢抓过一串鞭炮来,用手中还在燃烧的香烟点燃,往还在你死我活挣扎的修理匠和小吃店老板以及高举着菜刀就是没有落下去的小吃店老板娘身边扔过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加上瓷盆在街上滚动的声音,让情绪亢奋的人们吓了激动起来。在地上翻滚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像有子弹扫过来一样,不约而同松开手,打了几个滚迅速爬起来。拿菜刀的女人似乎被鞭炮击中手腕,扔了菜刀“哇哇”大叫起来。

    众人哄然大笑。

    两个男人看冒着硝烟的满地纸屑,这才知道不是枪弹而是鞭炮,又要动起手来,复生赶紧冲过去拦在他们中间,双手打躬作揖:“二位爷二位爷,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万一老板娘的菜刀砍下来,误中了你们哪位的'二爷',不死也做不了男人,你们就冤枉了!”

    刚才还气冲斗牛的修理匠和小吃店老板,不谋而合先摸了摸头,又紧了紧腿,确认这两个要害部位都还暂时没有问题,同时盯住复生,恨声吼道:“都怪你!”

    “是怪我是怪我!”复生边说边后退,生怕这两个人对自己动起手来:“你们看这样要得不?你们欠我的一百五十元钱,我只要一百元现钱——”

    小吃店老板娘听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怕名誉受损将来影响了自己的生意,更怕修理匠伤了自家男人,马上顺坡下驴:“要得要得,老娘就看在复生的面子上,给一百就一百。”

    “不慌,另外五十元钱,我要一串鞭炮,再拿二十个米豆腐!”复生知道家里还等着自己买年货回去。

    “倒过来倒过去,扁担两头还不是一样!”小吃店老板像咬在一块石子上,吐了一口唾沫。

    “一样个逑!你米豆腐才卖一块钱一个,火(鞭)炮五块钱一串,你是玉皇大帝的儿子——不识数!”修理匠晓得复生为他解了围,但也不想让小吃店老板占了太多便宜。

    “干就干,不干就算逑了!”老板娘心想,我这米豆腐本来就碱重,要是有人尝到了味道,可能卖还卖不脱,就对复生说。

    “不得行!还要给老子拿十个米豆腐才得干!”修理匠本就是挣零碎钱的人,又对小吃店老板两口子蛮不讲理不满,趁机提要求,这米豆腐拿回家,也算是挣了钱。

    “好好好,给你拿十个就十个,只当喂了狗!”老板娘把一百块钱和装了一袋子的米豆腐塞给修理匠,再拿了一串鞭炮递给复生:“走走走,清帐清帐!”

    等复生他们走了几步,小吃店老板又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是老板还是老板娘,小声骂了一句:“给老子爬!”

    修理匠和复生都装着没有听见。

    复生怀揣一百元钱,急急地往家里赶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了。

    望着满山沟里的灯火,看已经有心急的人家开始放鞭炮了,复生想着妻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过年,兜里这一百元钱是家里全部财产,怀里搂着的这二十个米豆腐是过年的年货,真想站在燕子山上大哭一场。

    但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也知道自己心里再苦,这时也不能哭。那老屋旁边的新屋里,妻还在孤独地等着,指望着自己拿钱回家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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