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打合
王嘉毅瞪大了双眼,眼睑高频率颤动着,却不能眨一下。他的脖领子被汗水浸湿,手指狠狠地贴在玻璃杯上,呼吸几近停滞。
视线所及之地,是会议室里平整的圆桌。桌子上只有一个玻璃杯子,但是,这杯子却自己一点点向着桌边靠拢——
“哇啊——”哭喊声穿透玻璃,险些把手打合的耳膜震裂。他猛然一怔,终于意识到自己从睡梦中挣脱了出来。
手打合住在一间平房,卧室的窗子正对着一条萧索的街道。村子里鲜有几家盖着二层楼,他没那么幸运。
家里的墙壁大都被黑烟染了色,床在中央,陪着他一同睡眠的,是他最近穿过的衣物;其中一件衬衫已经躺在床底下一个多星期了,至今还未被找到。
木桌摆在墙角的位置,那里离着火炉不远。一根打磨得很尖锐的钢筋横在桌边,一半已经悬空。但是不用担心,因为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电竞椅刚好能接住它。
桌面上除了正在充电的智能手机没有别的东西——吃剩了的杯面是垃圾所以不算。
手打合有着一个少见的姓氏,合姓。因为身材经常被人调侃像是手打面,所以有了手打合的诨名。他把足以遮盖整张脸长度的头发撩起,打着哈欠拨开窗帘,刚好看见对面的灵棚。
“啊,死人了……哼——”男人轻蔑地笑笑, 惺忪睡眼不足以找到拖鞋,他只能靠脚来探索。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喂!今天晚上‘出摊儿’,你可别再晚了。”与他通话的人声音低沉凶狠,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叱责,远比窗外的哭喊声刺耳多了。
手打合看看桌边仍然悬空的钢筋条说道:“放心吧大哥,况且这回咱有趁手的兵器了。”说着话,他的手搭在了椅子背上,手指慢慢磨搓起来。
“大哥……兄弟刚弄回来的椅子是真舒服,但这个桌子实在太干净了,只有一个充电器。”
“好说,等这回的事儿平了,我领你到电脑城随便拿一台——但是,不准再迟到,还是老时间。”
“诶!您真是我大哥!您放心吧,我要是再迟到,就死这儿!”手打合挂断电话,随手拿起杯面来,里面还剩了一点儿,他准备凑合着当早饭了。
窗外的哭喊声愈发得大,他回身的瞬间刚好碰到桌子,拇指粗的钢筋打磨出来的“兵器”就掉落到了椅子上。
手打合拉着椅子来到窗前,打算一边舒适地进食,一边欣赏热闹。
灵棚里哭得最凶的,是一位中年女性。中年丧子让她痛不欲生,她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忏悔。
“我不该骂他,说让他去死啊!你说这怎么就成了真呢!我的儿子啊……”
声音传到手打合这里,他愣了一下,之后,仿佛得胜似地苦笑起来,把面条提到了嘴边。
“哦呦!”谁承想,放了一夜的剩面竟然还烫嘴。疼得手打合站了起来。他向着灵棚里哭喊的女人撒气:“哭哭哭!哭死你!”
话音刚落,哭喊的声音就收住了,而后灵棚附近的人就全聚了过来,手打合听见有人在大喊:“快掐人中!”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再过了一会儿,抢救的大夫无奈摇头的动作被手打合捕捉到了。
瘦干的男人手捧杯面愣在原地。他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死亡竟然来得毫无征兆,他只是撒气大喊了一声而已,但……
他顿觉两腿发软,视线模糊;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一句话,一句原本很随意的话,可现在,它变得非常重要——
就在他沉重的身子要落到椅子上的时候——那根拇指粗的,尖锐的钢筋自己站了起来,笔直地对准了手打合……
2.王久
雨滴坠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会溅起水花,那是水滴的碎片。它们呈规则的形态绽开,飞到四处,而后形成新的水滴落到匆匆流入下水道的“河流”之中。
这河流很快就被一双铮亮的皮鞋踩断了。作为报复,水流把身上携带的少量泥沙一同丢到了鞋面上,遮蔽了皮子难得被打磨出来的光芒。
鞋子的主人并不在意,他不紧不慢地移动着,从人行道来到写字楼门口,再乘坐电梯来到办公室这段时间里,一直面无表情。
他叫王嘉毅,曾用名王久。父亲曾经警告过他,绝不能把名字改了,但王嘉毅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身份证上。
作为公司的业务人员,其实王嘉毅的工作时间更多被分配在外面,办公室里,除了打卡开会没别的事做。但他依旧有一张办公桌,虽然被安排在后门附近。
桌面整理得干净整洁,文件夹、显示器以及一个小碗。
“不错吧?”不远处,两位女同事正在讨论昨天买回来的小吃,王嘉毅下意识地看了看桌子上的小碗。他刚要回想起昨天品尝过的美味,就被一声提问给打断了:“这是啥?”
小伙子一回头,原来是楼里的保洁大爷柏叔。
“啊,酱油,昨天用来蘸小吃的。”
大爷拿着碗看了看,顺势收到了兜子里:“我带走了——”还没等嘉毅说什么,柏叔已经走到办公室中心位置了。
老板来之前大家都很懒散,有的玩游戏,有的刷视频,有的整理办公桌,有的不紧不慢地补妆。
吵闹声慢慢地变大,如同逐渐翻滚的沸水那样,好比蔓延开来的岩浆一般;蒸发了外面的雨水,碾碎了偶尔出现的业务联络。
啪嚓一声,瞬间静音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心区域,柏叔站在那里,地上是被打碎了的小碗。
“哎,碎了碎了,岁岁平安。晒足一百八十天,碎成一百八十块……”老人看到碗里的酱油,打趣地说道。几个女孩儿笑了几声,沸腾的水再次开了锅。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儿尖叫起来。王嘉毅正在熟悉客户资料,这声音简直就是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他惊慌地站起身来,看到柏叔倒在办公室中间。
“快快——”同事小李反应很快,一边招呼人叫救护车,一边用自己掌握的急救知识帮助老人。没过多久,柏叔就被救护车带走,有几个人一起跟着走了。
王嘉毅愣在原地,这一切仿佛仅仅持续了几秒钟,要不然他不可能到现在才缓过神儿来。
“好了好了,该干活儿了!”老板的声音叫醒了他,王嘉毅才想起自己还要去拜访客户。
小伙子顾不得还留着泥土的鞋面,匆匆收拾起客户资料就出了门。黑色的提包挂在他的手腕上,几张纸露出来慌张地左右晃动。
王嘉毅眼睛里只有光在动,耳朵里钻不进任何声音。当他发现光线忽地发暗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推开了写字楼入口的大门——雨声、车流声和人群声统统闯入他的耳朵,把不知飞到何处的魂魄拉了回来。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明地址后,便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窗外。
王嘉毅的客户在二十分钟左右车程的城乡接合部,一路上他紧紧怀抱着提包,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柏叔突然出现的意外太过惊人,他一时神情恍惚也能理解,但并非全是如此——那老人在开了个玩笑之后就忽然倒地不起,就好像是话里面带着什么诅咒似的。
小伙儿觉得自己目睹的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某种灵异现象,惊讶之中带着突如其来的恐惧,以至于王嘉毅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他的视线里闯进来。车子很脏,四处都有磕碰,更为引人侧目的是车顶——那上面竟然站立着一把电竞椅。
把椅子绑在车顶的操作王嘉毅只在憨豆的经典剧目中见过,现实中还是头一遭。那辆车开得并不快,刚好又是红灯,就停了下来。
此时,过马路的人群中有一位大妈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体重不小,必须晃动着身子才能快速前进。手里面的东西很多,已经遮住了前方的视线。
王嘉毅正是好奇那辆轿车,大妈手中的花瓶忽然掉到地上,碎了。
小伙儿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头转向人行道,只见那女人已经倒地不起,与刚刚见到的柏叔一个模样。
她倒下的地方刚好是黑色轿车的前方,从车上下来一个长头发的青年,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碰瓷儿是不是……”
这个下了一天雨的日子或许能让王嘉毅记住一辈子。
第二天上班儿,小李和王嘉毅被安排去准备会议室。他放心不下昨天的事情,询问小李柏叔的情况,可是小李却沉默了。
小李是一位性格活泼、为人热情的女孩儿,她突然阴沉着脸面对王嘉毅,恐怕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小李意外地开口了:“柏叔……柏叔死于心脏起搏器炸裂,碎成了一百八十块……”
王嘉毅猛地停了下来,没有错,“碎”是个关键字,说不得,也做不得。
小伙儿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他不在乎昨天遇到的事情是不是能够解释,因为更真实的威胁早就出现了——会议室里,还留着他用来喝水的玻璃杯。
王嘉毅飞快地奔向会议室,一把夺过了站立在桌边的杯子。他喘着粗气,死死捏住杯身,视线变得模糊。
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他肩膀,定过神儿来一看,原来是小李。那姑娘也喘着粗气,怒目圆睁:“你抢我杯子做什么呀?你的在那儿!”
王嘉毅顺着小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自己的杯子站在远处桌子的正中间;此时,玻璃杯正自己一点点地朝着桌边的方向移动……
3.耙子
清晨的十字路口很冷清,阴冷的风卷着几滴露水打在行人的脸上,不由得让人缩起脖子。路边的建筑物都板着脸,冷眼看着脚下的一群人。
这群人聚在一起,三两成群,骑着电瓶车,车上带着一些工具,女性大多带着抹布和刷子,男性则带着锤和钳子,或者锯子。
人们操着本地口音,一面面向广阔的十字路口,一面交谈着些什么,表情都已然被冻僵了,没什么变化。
靠着东侧拐角的几个人望着身后的路,每到这时候,偶尔会有一些从这里过的人,按照经验来看,需要做木工活儿的较多,体力活儿的话,几乎没有。
“老七!王老七!”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呼唤着站在路灯边瞭望的瘦小男性。
“咋?”王老七回过头,一脸的褶子。他没什么表情,说话声音略带沙哑,但是嗓门儿很大,就好像谁在寂静的马路中央把铁锅给砸了。
“拿根儿烟。”中年男人摊开手,呈索要的姿态。老七嘴里还叼着烟卷儿,他拧着眉头掐掉烟,倒腾着小碎步来到中年男人面前,把烟从胸口的衣兜里掏出来。
老七满手的黑油恐怕已经洗不掉了,油污深深地刺入手指间的裂痕之中,如同附着于老树之上的藤蔓,一直延伸到了手掌。
“你们哥儿俩昨天咋样?”老七一边递烟,一边提问。
中年人摸着衣兜,从流苏状的兜子里拿出街边发的打火机,而后看看跟在身后的弟弟,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后,老七又转向路灯方向,没有凝重的表情,没有唉声叹气,更没有满地脏话骂闲街。有的,仅仅是再度依靠住路灯,把视线抛向远方的道路。
不久,一个身影从胡同拐了出来。王老七先是挺直了腰杆儿,定了定神之后,又猫着腰凝望过去。他嘴里叼着的烟卷儿冒着白烟,刚好挡住视线,搞得那人影仿佛从迷雾中走出来一般。
“诶,老刘,这个像。”他一边招呼身边的人,一边缩着脖子往前走。
来人在烟雾缭绕中逐渐显现身影,此人身材又瘦又小,还有点儿水蛇腰。他走路趟着腿,走出一副极其欠打的模样。
王老七两臂交叉,把烟头儿从嘴角吹出去,还顺便吐了口痰。等那人走近,老七侧着身看着他。
这人看上去岁数不大,留着一头长发,挺冷的天儿,只穿着跨栏背心儿。他咧着嘴说话:“诶,帮我搬点儿东西。”
话音刚落,等在十字路口的一群人都涌了上来,如同奔涌而来的浪潮。
“啥活儿?”“搬啥?”吵吵嚷嚷的人群聚到了这个瘦小男人的面前,询问有什么活计。
“去去去,就要一个人,搬个椅子。”青年不耐烦地推搡着靠到他身边的人群。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人们看到十字路口对面的电脑城停着一辆破车,车边还站着一把电竞椅。
老宋走了出来:“装卸130,你要只是运过去90.”说着话,他把手指向不远处的电动三轮车,看得出来,这活儿老宋很适合做。
“我就十块。”青年一句话,周边几个人都退了半步。老宋倒是没什么反应:“没事儿,你回家了再拿钱也行。”
青年从身上掏出手机晃了晃,“我就给10块。”这一下老宋的脸拉下来了,他看着那青年嚣张的表情好一会儿,最终把一股气 从鼻孔吹了出来,而后当着他的面往地上啐了口痰。
人群也自然散去,大家都当没有人站这里。
王老七和老刘合计了一下,把老刘随身带着的麻绳拿了过来。
“小子,这根绳子算你十块,你绑在身上,自己背回去吧。”他把绳子摆在青年面前。这两人身高相仿,但是一旁的老刘却是个大个儿,站起身来的中年男人需要青年仰望。
小伙儿望着椅子的方向发愣了一会儿,而后乖乖掏出十元现金,悻悻地走了。
老七把钱递给老刘,还不忘对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呸!”
平常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有几个人接了活儿没再回来;没找到活儿的则依旧等在路边,一边发抖,一边交谈。
老刘和老七待着无聊,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各自散去。
夕阳钻进两座高楼的中间,光在玻璃镜面之间反复折射,而后碎落人间。
老宋终于送完了最后一趟家具,今天挣了不少。他从不等红绿灯,按照以往的情况,一边看着两边的车,一边任性地拐弯儿。
就在这时,一俩车飞快地奔袭而来,正撞到了老宋身上,霎时间人飞到了二楼高的地方而后重重地落地——头朝下。
他甚至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老刘哥儿俩骑着车行走在马路上,不知怎的,在前面的老刘身子一晃,后轮飞了出来。他身子突然后仰,紧接着后脑接触到了冲撞而来的弟弟的车。
而老刘的弟弟被飞来的轮胎刚好砸中面门,从车上飞了出去,打了几个滚之后躺在了路中央——此时,刚巧驶来的卡车已经来不及停下,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随着惨叫般的刹车声袭来,运送碎石的卡车翻了,车斗上的花岗岩碎石倾泻下来,涌向正在行走的路人……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老七回了家。
他住在一间平房,卧室立着上下铺的床,铺着很脏的被褥。房间里面很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台二手的电脑。
他打着呵欠走到电脑前,两块门牙早就不见踪影,略带黄绿的舌苔上还落着几片烟丝。
他登陆了自己论坛的账号,帐号昵称叫耙子。老七娴熟地翻找着话题性很高的帖子,并在一个发言水平很高的楼层停了下来。
他呲着牙,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准备输入轻蔑的、情绪化的、满载着偏见和敌视的言论。就在这时,一道火光在键盘间闪过,直奔老七而来……
4.柒守坤
凌晨左右,从小巷子里钻出一个身影,他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时不时还会警戒着身后的方向——在朦胧的雾气中,网吧门面的灯光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柒守坤是个老实孩子,家里为他上这个大学吃了太多的苦,去年回家的时候,他拉着双亲的手哭了很久。他清楚记得父亲满是血泡的手掌和母亲失去的手指;也把哥哥姐姐满面憔悴的模样印在心底。家徒四壁的家里唯一新的,是十年前的旧报纸,它挂在墙壁上晃晃荡荡,已经撑不住了。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柒守坤做了不老实的举动。
这一天小伙子闲来无事,跑进网吧通宵;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身边坐下来一个青年。这人看上去不像个好人,留一头长发,瘦小的身材还带着点儿水蛇腰。
这人坐下之后,把一个大钱包丢在了身边,看样子是“洒脱”惯了,哪儿都是他家,谁都不是外人。
在一边的柒守坤感觉很拘谨,他本能地躲避着旁边的青年。这人看上去和自己年龄差不了太多,一边对着电脑屏幕骂街,一边愤恨地敲打键盘。
这人一直骂骂咧咧的,过了一会儿,口干舌燥便停下声音,看着身边的柒守坤。
柒守坤感受到了他扎人的视线,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倒向一边的扶手。
“哎!叫你呢!”面条似的男人推搡起来。
柒守坤没办法不作出回应,只好畏畏缩缩地把视线向上瞟去:“什……什么事?”
“有钱吗?身上东西拿出来看看。”青年歪嘴叼着烟卷儿,乜斜着看向柒守坤。
小伙子从小老实惯了,这种情况让他手足无措;如果是考试,反倒轻松百倍。
他不情愿地侧过身子,用肩膀护住胸前,脑袋摇晃着,也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颤抖。
面条儿扑哧一声乐了,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尖锐的钢筋,尖头儿的部分轻轻贴在柒守坤的胸口上:“我扎了啊——”同时,柒守坤看到他两眼放光,像一匹饿急了的狼。
柒守坤守不住了,他只得乖乖拿出一些“破烂儿”来。
一本棕黄色手记,看样子有十几年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学习心得,这是姐姐给他的;为了上大学,姐姐主动辍学回家,这本子里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姐姐改变命运的梦想。
一张十元钱的现金。刚刚剩下的。
一张全家福相片,去年回家,他死缠着家里人一起照的。
没了。翻遍这孩子所有的兜子,里面只有这些东西。
面条儿把这些东西拿在手上随便看了看,柒守坤一直在求他把本子和照片还给自己。
“这个我留着,这些给你。”面条儿手里夹着烟,把十元现金留下,其他的东西随意扔到了地上。
柒守坤连忙蹲在地上捡起他的“宝物”,匆匆收到衣兜里。
“诶诶诶!哪儿走呀?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就这么放过你了,连声谢谢都没有?”
面条把钢筋顶在柒守坤的腰上,用力戳了一下。
“谢谢谢谢!”柒守坤连连点头,慌慌张张地从面条身前跑过去,在经过桌边的时候,他把那个鼓囊囊的黑包顺走了。
转过小巷子出来,不远处十字路口附近能看到几点火苗,一定是经常盘踞于此的务工人员。从烟头儿位置能看出来,一个人正站在路灯下朝着自己的方向张望。
柒守坤心虚了,尤其是看到烟头儿。他转身朝反方向跑了,在一片垃圾堆边上打开了黑色钱包。
没成想里面全是碎石子儿,还夹着一张纸条:“碎裂吧,滚落吧,上当了吧——活该你倒霉!”
柒守坤浑身一怔,感觉一股恶寒从心口袭来,接着浑身发冷,肌肉开始颤抖,胸口逐渐升温,眼圈儿变红,额头青筋暴起;他举拳捶击胸口,单脚跺向大地。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平静了下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柒守坤发现自己早就离开了垃圾场,手里还拿着那个空荡荡的钱包。
他把钱包随手丢到路边,而后像是寻找救赎一样从兜子里摸出相片和手记本——但是那两样东西都没了。
这下麻烦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从哪边过来的,“宝贝”又是在哪儿丢了的。柒守坤回过头,开始在路边寻找。
直到黄昏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柒守坤仍然在路边徘徊。就在这时,刚刚亮起来的路灯指明了方向,就在马路边的一棵小树底下,静静地躺着他的全家福和手记本。
他快步跑到了那里蹲下身子拾了起来。
柒守坤仿佛得到了救赎,他幸福地扬起笑脸,腿脚也变得有劲儿了,站起身来的速度都比从前快了不少——
而迎向那张笑脸的,是滚滚而来的花岗岩碎石……
5.陆涛
电脑城最近几年的生意直转急下,门可罗雀。但与现代设备相关的事业,总还是有不少火热的行业,比如直播设备,其影响就相对少了很多。
陆涛三个月前从电脑装配转向了直播设备,生意很有起色,可是却很短暂。
他的店铺没有变更,藏在二楼市场的角落里。商场的灯光往往照顾不到那里,总是留下一片湿乎乎的黑影。陆涛的店铺仿佛被黑色的液体浸润着一般,偶尔有员工会走到走廊里,冲着灯光做深呼吸。
上午十点左右,顺着电梯上来一队人。平时都会招呼客人的商户一见这些人,都纷纷藏到里面,好像看到了阴兵过境似的。
这群人的目标很直接,就是奔着陆涛的小店来的。
为首的男人很胖,戴着一副墨镜,嘴里叼着雪茄,手上和脖子上都是金银首饰,像个全副武装的将军。
来到柜台前,他冲着店员语气轻蔑:“诶!你们老板呢?”
店员是个年轻小伙儿,不管几次面对这群人,他始终没法鼓起勇气,即便人群中那个瘦弱矮小的面条儿似的男人,也令他感到畏惧。
“老……老……”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面条儿按耐不住了:“问你话呢!你特么脑子进了尿啦?”
陆涛不在店里,也没法在店里——他疯了,清醒的时间很少,他的人生明明在遇到这群人之前,还是令人羡慕的。
陆涛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做生意顺风顺水。早年通过二手电脑挣了两套房两辆车,后来市场收缩,改作电脑装配,也还不错;到现在搞直播设备,没怎么缺过钱。
三个月前老婆怀孕,更是让他觉得人生无比幸福。但,一切都始于一次邂逅。
三个月前,陆涛去了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城区,在那里遇到了儿时的玩伴。两人都很高兴,一起吃了饭,到朋友家聊天。
就在快要走的时候,朋友说:“一个月,你要是早一个月来看我,该有多好啊——”
朋友失落地望着陆涛,让他不禁有些内疚,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陆涛,别发呆了,走吧。”陆涛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灵堂,他一身黑衣,陪伴在身边的是怀孕的妻子。
陆涛懵了,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这已经没法解释了。在他身边有很多穿着黑色服装的人,虽然款式各异,但颜色都相同。
有面条一样的小伙儿,有畏畏缩缩的学生,有佝偻身躯的老人,也有他们两口子。正在这时,朋友又站在陆涛身边了,说道:“你看他们,都要死;你看我们,也都要死。”
话音一落,陆涛看到面条男脑袋里伸出一根钢筋来,尖部打磨得尖锐;畏缩的学生浑身是血,骨头变形;业务员打扮的精神小伙子铺了一地……
他一惊,两眼一黑,发现自己躺在了店里。
店里面一片狼藉,他身边是倒在血泊里的妻子,自己的胳膊也折了,耳边总有吵闹声响起,那根面条儿正在胡乱的打砸,像条疯狗似的让人无法接近。
陆涛盯着他看,不一会儿,陆涛开始笑。
他一笑,妻子就睁开了眼睛,而后面条儿就变成了一具死尸;他只要停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有那条疯狗在叫唤。
陆涛开始笑,不停地笑。
妻子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陆涛的人生结束了。他笑着应对。他甚至请求那些打砸自己店铺的人来店里“抢劫”。
他劝面条儿男准备些厉害的武器,并建议说:“钢筋可以,嘿嘿嘿——你把头儿磨尖,轻便又有杀伤力。”
他劝墨镜男说:“嘿嘿——你呀,你五行缺油,你就是吃的太少,你看你瘦的,只有二百多斤了。你该去吃火锅,吃烧烤,别离开火,不然有水难。”
今天,他又去了街上,恰巧这些人又来了。
面条男要搬一把电竞椅,但是刚好没货。陆涛像是算好了似的,把最后一把椅子卖出去了。店员告诉面条儿男下午五点以后才能到货,于是这队人马决定洗劫送货车。
谁承想,货车上竟然没人,这些人把东西都搬走了,一直忙到了凌晨两三点,面条男把电竞椅扔到了一辆破车边,自己跑到网吧里放松去了。
陆涛一早就没了人影。他在路边徘徊转悠,独自一人“嘿嘿嘿”地笑个不停。他停下来,用空洞无物的眼神望着马路中央,然后:“砰!梆!咕噜噜,咕噜噜——咔嚓!哗啦啦——嘿嘿嘿,嘿嘿嘿——”
他口中“哗啦啦”个不停,然后在路边的一棵小树旁停了下来。刚巧一个青涩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的穿着很简朴,看样子一晚上没睡,很憔悴的样子。
陆涛堵在他面前,小伙子有些害怕。
“去网吧?去骂人去?骂一天?气人有笑人无?你个懦夫!压死你个王八蛋——你骂呀?你骂!”
小伙子吓得跑开了,陆涛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咱俩还是邻居,是邻居……”
晚上三点多,面条儿男从小巷子里出现了,陆涛拦住了他。“钢筋!诶,钢筋!”
面条男一看是陆涛,准备要打他,谁知陆涛却递上了一个鼓鼓囊囊钱包:“哥要死了,这是我全部的家当,都给你了,你是个好人,你人太好了。”
面条儿男打开钱包一看,傻了眼,里面有大量的现金和银行卡,还有房子和车子的钥匙。
“我的一生都在里面,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面条男少有得正经起来,问他是什么事。
陆涛说道:“明天你大哥给你打电话,你千万别接,接了你就得死!”
“我呸!”面条儿男站起身,一口痰吐在陆涛脸上。陆涛依然笑着:“你是个好人——”
待人影远去,陆涛依然重复着:“你是个好人,你根本不会听我说话……”
凌晨三点多,面条儿男和穷学生见面的那个时刻,陆涛吊死在了马路边的树上。
次日,天蒙蒙亮,柏叔从路边走过,一个疯子站在树边,冲他招手:“你看,地上有个黑钱包儿。你捡起来吧,捡起来你就死了…… ”
6.王一刀
王一刀人如其名,经常在右侧腰间别着一把刀。如果遇到什么比较困难的谈判时,这会是个不错的交涉工具。
他人很胖,二百三十斤左右,一米七几的身高,秃头、塌鼻子、薄嘴皮。
附近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横行乡里多年,但凡是他光顾的老店,没一个敢要他钱的。
“老赵!加串儿,再来三十,啤酒都加上,快!”王一刀招呼店老板,声音粗犷低沉,很难听。
老赵开的小饭馆儿主要卖饺子,每逢盛夏也会做一个季度的烧烤生意,但想要盈利基本上得等王一刀一伙儿人不来光顾的时候才行。
然而这个阴冷的日子里突然开了烧烤,也是令王一刀感到意外的,这才吸引得他坐到了凳子上。
老赵两口子忙活着生意,平日里都是吵吵闹闹,今天倒是特别安静。不一会儿,老赵拿着烤串儿和啤酒过来,王一刀嘴上的油经过铁钎子,还没来得及抹干净他就急着开口询问道:“诶,你儿子怎么样了?还在家里坐着呢?”
老赵很平静地露出笑容,缓缓说道:“死了,今天刚死的,很新鲜呢……”
即便是纵横江湖多年的王一刀也能感觉得到老赵这种反常带来的恐惧。王一刀愣了半天,手中的肉串儿也停留在半空中。
突然,手机响了,王一刀表现出少有的慌乱,险些把小桌弄翻了。
“喂,有个活儿给你,出不出摊儿?”对方好像很熟悉他,可打来的却是个陌生号码。王一刀不打算理会他,他一句话不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但是,电话那头却仍然有声音出来:“凌晨三点,电脑城十字路口往南,路西的小树上挂着货。你去把货摘下来就行,报酬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王一刀懵了,这真的是撞了邪了。他举起的手慢慢放下,视线瞟向老赵两口子;他这才发现,那两人正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嘴里面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一刀迅速起身,顺手打了一辆车就跑了。
出租车司机认得王一刀,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他又拿出交涉工具友好地讨教一番道理,毕竟这种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上演了。
路上,王一刀心神不宁,他望着车窗外,夜已经深了,明明刚搬完不少东西还很疲惫,现在好了,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
正这时,车窗外闪过一个人影,他看得很清楚,那人毫无疑问就是陆涛的老婆。但那人已经死了,他是见证者。
车刚刚开到人工湖附近,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截,但王一刀受不了了,他大喊着停车,匆匆跑了出去。
深夜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四下里只有冷风阵阵,刺入骨髓。
出租车渐渐走远,王一刀望着电脑城方向,越发不安起来。他四处寻找光亮,希望能让自己安心一些,但看来看去,也只有越走越远的车灯了。
只见那辆车径直地开向人工湖的护栏,而后冲入湖中,沉了下去。
王一刀本能地跑开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总算到了电话里说的地方。
他顺着路一棵树一棵树地望过去,走了十来分钟,真的在一棵树上看到了具吊死的尸体。
“陆……陆涛?”王一刀惊讶不已,他快速把人放了下来,此时想起电话里说的报酬,便开始翻找陆涛的衣兜。果然,尸体的兜子里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钱包。
里面装着大量现金、银行卡以及车子和房子的钥匙。
王一刀终于笑了,他不再觉得这是撞邪了,而是“五鬼运财”,把他引导到了财富面前。
“嘿嘿,谢了,老兄。”王一刀把钱包装进裤子兜里,起身要走。
“不客气,你的手机我就收下了。”陆涛说话了。
王一刀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尸体已经不见了。
突然间,他的裤子起了火,是那个钱包自燃了。他急了,打算脱掉裤子却正看到小树坑里的水管。
水管流出的水还挺急的,用来灭火应该可以。但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当他把水浇在身上的时候,顿时觉得疼痛难忍。那水流竟然和刀片一样直接划开了他的身体,火焰却不停息,王一刀的半身缓缓坠落到地面上……
饺子馆里,老赵忙着剁肉馅儿,他老婆走进厨房问道:“那焦黑的咋办?”
老赵说道:“当劈柴烧火吧,这头猪分量足,半扇儿管够。”
“天不早了,你快着点儿。”老赵老婆冷冷地说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附近居民发现饺子馆开业了,几个人搭伙去吃饭,有的人还念叨呢:“老赵三个月没开门儿了吧?今天吃个什么馅儿的呢?”
7.米参空
米三有个很难懂的名字,叫米参空。这个名字是他早就去世的爷爷给起的,用了四十年了,也没想过改一个。自从信了基督之后,他就明白这名字的用意了。
他说,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终究是是要信主的。你看他名字中间的“参”字,就是参拜的意思,而“米”字正中间刚好是个十字架。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注定“拜基督”。
但是,别人更喜欢叫他米三儿,也不知从谁开始叫的,反正大家早已习惯这么称呼他了。
他是货车司机,跑的路程也不算太远,就在附近几个城市之间运送货物。
最近这段时间,经常送货的电脑城里的常客变得很殷勤。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也就变得无所不谈。
“趁我现在清醒,我得忠告你一句:离老赵那个店远点儿。最好再也不到他那里吃饭,你就能——你远离个屁哦!你在名单里了,你还想跑,你等死吧你!”
那人突然发了疯病似的开始咒骂,但米三儿倒是并不生气也不慌乱,他知道这人的经历,如今变成这样,他也只有惋惜和悲叹。
那人口中所言的店面关门已经有三个月了,虽然米三是常客,但也有很长时间没去了,他心想:“就算我想去见老赵恐怕也没机会了。”
夜里回了家,两个孩子早就等在门口,乖巧地呼唤着米参空。作为一个父亲,他深知自己的货车里托着什么。
“今天妈妈来了!”孩子的话打断了老米的笑容,他尽量不让面部肌肉紧缩:“她来干什么了啊?”
“妈妈带着一个大肚子的阿姨来,说要带我们走。”
米三不明白前妻这是什么意思,而且据他所知,前妻和自己的朋友中,也没有哪个有了身孕。孩子的话虽然让他有些在意,但终归也没发生什么,就不再往心里去了。
这一天傍晚,米三把货拉到了电脑城,他刚刚到地方,就看到疯子店主向他招手。他下了车想要打招呼,却没想到那人直接拉住他的胳膊朝着外面跑。
两人正跑着,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楼里面溢了出来;米三看得很清楚,第一个冲出来的是个面条一般身材的男子,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尖锐的钢筋。
米三知道,这是被疯子朋友救了一命,如若不然,恐怕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跑了一会儿,米三停下脚步,他实在跑不动了。可是那疯子却头也不回地继续跑,即便他甩开了疯子的手,那人也没有停下奔跑,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米三儿有些纳闷儿了,虽说此人平常就挺不正常,可今天格外反常。正这时,他的胳膊又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饺子馆的老赵。
“走,跟我吃饭去。”老赵沉着一张脸,好像刚刚经历什么大灾难似的,可话语中也带着无从推脱的强硬。
无奈,米三只好去了餐馆。
老赵的餐馆已经三个月没开张了,不知是不是处理完了私事,这回他终于开始正常做生意了。
可刚进门,却被老赵老婆拦下了。她指着米三埋怨老赵:“这么脏咋吃呀?快去洗洗,洗洗再吃。”
米三可从没听过这种规矩,去饭馆儿吃饭还得先洗个澡。但是自己又确实疲惫不堪,心想也是个机会就去了。
不一会儿,米三从浴室出来,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餐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盘子,还有啤酒。
他坐下来喝了一杯,老赵就立刻给他倒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多喝,啤酒去腥。”
米三没听懂他说啥,把筷子举起来才发现,所有的盘子里都是调料,没有饭菜。
“我说老赵,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慌慌张张把我拖过来,就给我吃调料?”
米三话音未落,老赵拿着一个空盘子直接摔到了米三的脸上。紧接着,刀子斧子什么的全都招呼上来了,把他整个人砍得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的。
老赵老婆快速来到爬不起身的米参空面前,像是填鸭一样把大把的调料硬塞进了他的嘴里,直到最后,米三终于意识模糊,停止了呼吸……
8.马姿
米三儿媳妇儿是个热心肠的女性。她总是在帮助别人,也总是笑盈盈地与别人打交道;正因如此,米三儿媳妇儿马姿,远比她丈夫更有人望。
但是,她突然有一天就失踪不见了。
事情也并不是什么征兆都没有,米家有三个孩子,第一胎是个男孩儿,第二胎是双胞胎女孩儿。而长子在他五岁生日的时候被人拐走了。
没人知道是谁带走了孩子,就在闹市中心,马姿仅仅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没看住孩子,结果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从此以后,这个热心肠的女人变得少言寡语,再后来,她终于不告而别。流言蜚语来得很快,什么寻死去了的、跟别的男人跑了的还有些更为离谱的猜测,唯独没有愿意把人往好了想的。
流言这种东西的本性就是毁灭善意,当它作为一个流言出现的时候,就说明已经有很多真正担忧马姿去向、可怜被留下来的父女三人的善意被扭曲——最终成为了丑陋的流言蜚语。
这些猜测和话语对米三儿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他希望尽可能保护孩子不再听到这些话,又要赚钱养家,实在无能为力了。
而至于马姿的去向,则更是个谜。
有人看到她和一个孕妇在一起,也有人看到她经常与电脑城附近出现的疯子一起说话;更有人看到她漂浮在人工湖中央的尸体,但这些都被证实是谎言——即便那些目击者用自己的名誉担保。
这天夜里,载着一个大胖子的出租车司机也看到了马姿的身影。他认得这位多次帮助过自己的女人,但是车上的乘客不是什么善茬,恐怕根本不可能跟他说明。
他注视着马姿的身影从车边掠过,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轻飘飘的,与现在的时节完全不搭,看得人直打哆嗦。
而那裙摆摇动的方式并不像在风中,更像是在水中,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司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正在他想要找个办法通知米三的时候,听到那个大胖子乘客大喝一声:“快停车!停车!”而后他头也不回地向着后面跑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怎么可能,她不是死了吗?”
迎着这个当口,司机师傅赶忙把刚好走来的马姿叫住了。马姿面色如同死灰一般,静静地看着他跟自己打招呼;然后上了车,一言不发。
“我送你回去吧,小米应该很着急的。”
“我家在这里——”马姿摇摇头,把手指向了人工湖。
司机师傅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车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径直冲向了湖中央……
9.赵家
老赵开了个饺子馆儿,夫妻俩忙活半生,只为了两件事付出,一是这个小饭馆儿,另一个,则是他们的儿子。
虽然辛苦,但生意总算过得去,儿子也很是争气。
老赵老婆最开心的那几年莫过于儿子上大学的日子。因为他是夫妻俩的骄傲——大学考中了国家重点学府,这使得旁人也都对他们一家都另眼相待。
但是在那之后,这个家庭就步入转折点了。
儿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五六年也没跟他们说过几句话;老赵想怒斥他几句,儿子却把一沓子证书、奖状都扔到他面前,也不说话——但这些“物证”却极有说服力,让老赵哑口无言。年过半百的老赵已经两鬓斑白,他嘴唇抖动起来掀开一大堆陈年往事,而后愤恨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转身把门摔了。
平日里忙活的饺子馆也不再有夫妻俩欢声笑语的忙碌声,取而代之的,是两人吵架拌嘴的日常。
常客们虽然都习惯了,但去吃饭的人还是逐年变少,终于人们都不愿意一边吃饭,一边找不痛快了。
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人们不由得感叹那个不曾变味儿的饺子馆也终于凋零——老赵关了店门。
人们在店门上看到老赵贴的讣告,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了不起的儿子寻了短见。
没人知道原因,所以什么都能成为原因。可以是学坏了被抓;也可以是车祸意外,还可以是为情所困……
几乎没人愿意了解一下,那个曾经被他们羡慕的孩子其实从未走出过家门。他是死在自己的床铺上的。
死状惨烈却有些蹊跷。人们觉得他是为了执行某种仪式才那么死去的。后来前来调查的警方找到了某种能算作是证据的东西——在他的浏览器历史里,发现了一种诅咒仪式的说明,而赵家儿子的死法,与说明中的大体一致。
孩子死后,老俩口的一切不满、压抑全都没了,只有终日以泪洗面。出殡那天,人们甚至找不到老赵头儿,只有他老婆在灵堂上哭个没完。
“我不该骂他,说让他去死啊!你说这怎么就成了真呢!我的儿子啊……”
谁承想,没过多大一会儿,这女人就突然一口气卡住气管儿,一命呜呼了。大家伙儿着急了,到处去找老赵,可是等找到了他,却又悲从心中来——老赵躺在饺子馆的厨房里,右手紧紧握着刀,血淋淋的左手被剁下来,留在砧板上,也上路了……
10.赵霝(ling同零)
赵霝身上到处是刀伤,四肢和身体上都有,每一处刀伤的深度几乎相同,大致五厘米。
他身边放着一把尖刀,刀刃上标记着一条黑线。
他在身上画了一些看不明白的符咒,把舌头割了下来,扔到键盘上。
他用自己的血写了字:我死之后,每一个对我施加言语暴力的人,与其相关的人,与我相关的人,与我有交集的,有怜悯心的、有轻蔑心的、有迁怒、戏谑之心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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