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向老蔡告了一天假。
父亲的事没有真相，没有结论，时间再长，也抚不平伤痕，无非是结了的痂，抠破了再长，反反复复，长不出一点点新肉。
吴浅刻意选了一条较长的路，汽车的喇叭，人群的喧哗，沿街店铺的叫卖，好过回家后的一片静寂。
临平与省城丘陵相隔，夏热冬寒，山多地少，匪气凌人。青河由南往北穿城而过，最窄处不过百米，河东人群聚集，商户林立，两条长街十字交叉，便是城区全部风景。在吴浅的记忆里，时间没有带来临平太多变化，闭上眼都能分辨南街的梧桐，西街的玉兰，花开叶落，循规蹈矩。夜晚的临平，有歌舞繁华，有灯红酒绿，更多的是遛弯的老头，跳舞的老太，小茶馆牌桌上的对弈，一片闲适。
吴浅在街角水果店买了几个梨，过了主产期，卖得比往常贵。从小跟着祖父长大，秋干物燥时，爷爷每天给他削梨，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变成了依赖。自从祖父在他念高一时过世，就再也没吃过削了皮的梨。
推开家门，打开所有的灯，吴浅搬了条板凳，试着自己动手。他仔细回想祖父削梨的场景，满是褶皱苍老的手充满了温度，有些颤，但总能保持果皮不断。吴浅小心翼翼轻轻下刀，无奈果皮总带着肉，一截儿一截儿，很是难看，双手奉上神龛，不多久，果肉开始泛黄。祖父曾说，人老了就像削了皮的梨，发黄，发黑，直至腐烂。可他不懂，至少那时的他不懂，生命没有周而复始。吴浅又给自己削了一个，梨还是梨，远没有儿时的滋味。
祖父是抗日老战士，日本投降后，因为哮喘不断加重还了乡，出走时白衣少年，归来时孑然一身，承了祖上几间陋宅，靠做木匠营生。建国初期，国家支持临平工业发展，兴建了不少厂矿，祖父进厂当了工人。年近四十，收养了父亲，自此断了婚娶的念头。吴浅从未见过祖父对父亲发脾气，更遑说对自己，可听邻居们说，爷爷年轻时暴躁的很。他猜想，可能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时间磨平了锋芒，可能都有。
吴浅关了屋里的灯，爬上房顶，夏天搭的竹板儿还在，躺上去凉意习习。过了十一点，静的只有风的声音。
吴浅总有错觉，自己的人生不是自己的，像是在扮演某些人，支离破碎。他经常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像真实发生，用手触碰却捕捉不到，醒后回想，片甲不剩。吴浅刻意让自己睡去，想记住自己的梦境，在寒夜里，居然真的模糊了意识。
久旱无雨的草原终于等到一场甘霖，成年跳羚带着幼崽在水塘边狂饮，在高草的掩护下，猎豹飞速冲向幼崽…
没有惊醒，没有继续，梦戛然而止。
甚是惆怅，连梦都不让自己安生。气闷中，隐约听到堂屋的电话铃声，竖起耳朵再听，没错，是铃声。吴浅一个翻身从竹板儿上坐起，三步五步跳下楼梯。
“喂？”吴浅兴奋地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并未出现，听筒里一串忙音。
是自然挂断，是来不及等，还是拨错号码，每一个设想都在折磨着他。扣上电话，才发现自己腰被桌角顶的生疼。
幸没等太久，电话再次响起。
吴浅赶紧接起电话，怕再次失落，收拾了情绪，“喂。”
“儿子。”电话那头仅仅传来两个字。
父亲的声音，击溃了吴浅最后一抹倔强，泪水很快模糊了眼睛，全然决堤，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爸爸不在的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吴浅尽量克制自己，只剩父子相依为命，他不想为难父亲，但又忍不住，“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些事没办完，暂时还不能回来。但你放心，我尽量争取。”
“好，我没事。我现在能照顾自己。”
“儿子，一直以来，爸爸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但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段时间就住爷爷家，那份协议你也不要回家找了，我会托人收好，一定记住了。”
“知道了，爸。我长大了，如果您觉得有些事我能分担，不妨告诉我真相。”
父亲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良久，仿佛是犹豫。
“以后，你会明白的。”
吴浅没有勉强父亲，就像从小到大他没有撒过一次娇，没有要过一件玩具一样，他再一次，克制了自己。
“爸，天气冷了，你的衣服都留在家里，去大商场买几件新的，别舍不得。我自己能挣钱了，别记挂我。”坚强，是他抵御一切的保护壳。
电话那头，传来贺卡的音乐声，“生日快乐，臭小子。”
吴浅多想无限循环，电话断了，迟迟不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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