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壹)

作者: d97ff08d6b12 | 来源:发表于2018-09-10 17:19 被阅读173次

    他的失明源自一场公伤事故。三年前,他被散落的建材重重的砸倒,头部受到了重创,淤血压迫视网膜神经,突然之间像是切断了电源的屏幕,除了黑暗还有漫无边际的空洞。之后他的一切都一落千丈。生活无从下手,生计无从谈起,只有寥寥的工伤赔款支撑着他索然无味的余生。

      他还年轻,二十七八岁,他意气风发,是最有作为的公司才俊。天降横祸,让他告别了所有赞美的词汇。

      三年后,他坐在床边,感受着冬日的暖阳。床是特定的,和他的小腿齐高,四个边角也都被特意的磨平。玻璃是特定的,整整一面玻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他缓慢的呼吸,这里用缓慢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失明导致他的一切行为都变得缓慢。赤裸的双脚自然的,毫不费力的踩在带有条纹的特定的木板上,他手里捏着MP3,面朝阳光。一动不动。

      “喂”在他身边不停的走动,或是清理垃圾,或是整理衣物。有必要说明一下的是,这里的“喂”是他通过黑心家政中介聘请的保姆,因为挂有“盲人保姆”的头衔,家政中介凭空捏造出多余的中介费用。

      他还记得那天的电话。

      “是吴先生吗?哎呀,吴先生您好您好!我们通过了解得知您需要一名保姆,又介于您的特殊情况,我们精心为您筛选了一名'盲人保姆'。呵呵顾名思义,是专门为像您这样的顾客推荐的,为了更加全面的照顾您的起居,这位保姆可谓是百里挑一,她踏实,肯干,任劳任怨,最重要的是像您这样的顾客讨厌噪音,所以您放心,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姑娘!当然,优中选优,价格嘛,自然也会好一些,要不今天下午就让她去试试。”

      很长的一段对话,他都来不及回答,对方像是卖场上的特卖员,滔滔不绝,占据优势。他无心反驳,毕竟他已经淘汰过太多的保姆了,家政中介那也上了黑名单。再说,中介所提出的最后一条让他很满意。安静的姑娘。可是……

      直到保姆到来的第二天,他才知道。所谓的安静是绝对的。因为保姆是个哑巴。当他再次给中介打电话时,电话那头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状况导致电话的无法通畅。反正该付的钱都已经付了,倒霉也不在乎这点小事,保姆也的确做的不错,他也就放弃了更换的念头。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只能用“喂”来代替。

      喂整理好一切,像往常一样,给他煮了杯牛奶,放在窗台让等待牛奶降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喂轻轻的坐在他身旁,帮他修剪指甲。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用忙。然后从左耳摘下耳机,试图塞在喂的耳朵上。喂接过耳机,和他一起并肩坐着,缓慢的听着音乐。

      “天空之城,很安静的一个音乐。你听过吗?”

      喂摊开他的手掌写下了几个字。

      “真是遗憾,估计你也没有看过宫崎骏的这部动漫。有机会。我们一起看看吧。”

      喂迟疑了一下,手指没有了动作。

      他笑了笑:“不用顾及我,我听声音就能猜想到是哪个情节,我看的可不止一遍两遍。想看吗?”

      想,非常!

      喂如实的在他手掌上写到。

      “好。今天吃过晚饭我们一起看吧。”

      好。喂写到。

      随后喂摘下耳机。将牛奶端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喝完,收起被子,继续了自己的忙碌。

      整个下午,喂的心情出奇的好,他能感觉到,从喂的脚步声,从喂拿起厨具的清脆声,从喂炒菜时的节奏声,他能感觉到。

      窗前的温度渐渐降低,眼前的黑暗慢慢浓郁,他知道太阳又要落山了。

      喂准时出现在他身边,搀扶着他,把他带到餐桌旁,为他盛饭夹菜。

      喂吃的很少,坐在一旁等待着他进餐结束。当他放下水杯时,喂已经打扫好了一切。

      他起身,让喂带他到客厅的沙发上。

      “打开电视,你可以通过遥控器选取网络连接,输入天空之城。”

      喂试了试没有成功。

      “你先看遥控机上的连接网络的按钮,按下去。出来了什么界面?”

      没有答话。

      “那个按钮你没有看到吗?按下去就好了。我之前不是教过你用内存卡选取视频吗?和那个差不多……”

      喂一直在手忙脚乱的调节着频道。可眼前的机器仿佛和她作对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如愿。

      “你再看一看,看仔细了再调。喂,这是音量键,太吵了!”他已经有些着急了。

      喂有些慌张,努力去尝试每一个可能出现奇迹的按键。

      频道换来换去,声音或大或小。

      他努力遏制,最终喷发而出的莫名情绪掀翻了桌子上喂早上新插得花。他似乎是一瞬间的怒不可遏,他抽出沙发上的枕头朝着电视机的声源狠狠地砸了过去。连接线挂倒的东西像发出的声音一般零碎。

      喂惊得说不出话,用双手紧紧的捂着嘴巴,明知自己发不出声音,依然担心震惊从口中不翼流走。

      他喘着粗气,咬着牙根,不愿意蹦出半点字眼。他起身,推开了喂的搀扶,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向前走去,碰到了桌子,碰倒了椅子,他伸出手,摸摸索索,一步一步,朝着卧室挪去。他扶着门把手,用脚探到自己的床,重重的倒了上去,他侧过身,身体因剧烈的呼吸而不断地起伏。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我是一点一星都看不见!”他懊恼的将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身体慢慢蜷缩。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想让她好好看一部电影!为什么,这么简单我都做不到!”脑海里的自责冲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像是生锈的钣金牢牢的卡住了起伏不定的身体,牢牢的卡住了哽咽的喉咙。

      他躺在那里,呼吸变成了颤抖。他睁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渗出了泪水。明明可以睁开,明明可以流泪,为什么看不到光的存在只有影的模糊。他用泪水哭诉着自己的无能,哭诉着自己因烦躁而致使的后悔。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忙着坐起身来,控制好音量呼唤着:“喂,喂,喂!”

      印象中的脚步声俨然不复存在,空气中也失去了她身上茉莉花的清香。

      整个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

      “喂!”他大喊,停顿了一下。用耳朵去辨析。没有回应。“喂!”又是一声,他这下子是真正的慌了,他爬起来,从床上爬到床下,用手在地板上试探着前行。

      一股钻心的疼随着右手的手掌传来。他在刚才爬行的过程中右手按在了自己打翻的花瓶碎片上。他忙着用左手去拍打,不曾想左手也被狠狠地划伤。他顾不得这么多,依旧用手试探着行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喊上一声“喂”。

      显然,她已经不在了。他用手扶着墙,顺着墙壁坐下,双手被血粘的湿湿的,黏黏的。他盘着腿,无力的低着头。一直都是喂照顾着自己,照顾着自己免受伤害,照顾着自己避开生活中的尖锐。是喂收起来家里的剪刀和火源,是喂将家具上的棱角打磨的平整光滑,是喂将餐具换成了木质的,是喂在所有的开关上都按上了小盒子……

      不知不觉中,他被保护了起来,像孩子一样。而喂所做的早已超出了家政工人的职责。空荡荡的家里,他低声的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喑哑,痛彻心扉。

      门锁被打开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原地。他没有了光明的视线,只能随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而转动。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夹杂着淡淡的茉莉清香。随后脚步变得紧凑,水龙头被打开,毛巾拧出的水声。接着,一股暖暖的气息浮在自己的面前。他的手被拉了起来,湿润的毛巾轻轻的在手上拂过。

      “喂……”他颤抖的呼出他给她取的名字,怕是不确定。

      给他擦拭伤口的手停了下来,喂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上,凉凉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那样发脾气,是我太恨自己,恨自己看不见,恨自己连一点小事都不能为你做……”他自语着,用双手捧着喂的脸。

      喂听着,不住的摇头。他的双手再次被打湿,不是伤害过后的血,而是温热的泪。

      喂在他的手背上写到:“怪我,是我太笨,是我不会说话。”

      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良久说不出话,明亮的眸子里印着喂年轻漂亮的面容,他看不到,却是真实存在着。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放喂走了。

      电视里传来了《天空之城》的插曲。

      沙发上他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喂轻轻的依着他的肩膀,出神的看着《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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