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的工资基本上都是年底才给结账的,碰到黑心的包工头,年底也拿不到工资。我们是出来挣钱的,又不是出来花钱的,离家的时候身上基本上没带什么钱。我们每隔半个月会从老板手里领200元现金当做生活费。当然了,这个钱会从我们的工资里扣除。
每次领完生活费,我会和几个工友去离工地几里外的小吃摊改善一下伙食。说是改善伙食,其实也就是吃一碗炒面条或者馄饨什么的,都是4块钱一份。
我们经常去的小吃摊,摊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她的丈夫在附近的工地打工。多年来,丈夫去哪打工、阿姨就跟到哪里的工地摆摊。
因为是河南老乡,说话都带着乡音。出门在外乡音听着亲切,所以我们每次都会光顾她的小摊儿。河南炒面条是中原地区老百姓非常喜欢的一个小吃。先把油烧热煎个鸡蛋,再放入豆芽,然后放入面条翻炒。放入各种调味料后,在出锅前放入几颗青菜,然后翻炒几下出锅。阿姨做的炒面条又香有好吃。
炒面条虽然好吃,吃久了我也想换换口味。想着哪次再去的时候,点上一碗馄饨吃。馄饨就没有炒面条实惠了,炒面条是干的,挡饿。而馄饨带汤,吃起来不扛饿。可是馄饨是荤的呀!多少有点儿肉馅,解馋!而且馄饨汤也挺好喝的,汤里有虾米、紫菜。
有一次领完生活费后,我打算去小吃摊吃馄饨。我们到了小吃摊,小吃摊坐满了人,我们站在一旁排队。看到阿姨身旁多了个帮忙的姑娘,我们随口问她:“您生意这么火,多个帮忙的挺好的。这是谁呀?”“唉!这是我那没出息的闺女,刚高考完,分数只能上个大专。”阿姨唉声叹气的说。那姑娘低着头,手不停的拉着衣角,一副委屈的样子。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都19了,我们村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都结婚了。我和她爸跟她商量着年底给他说门亲事。可是死妮子不同意,非要去上那个破大专。”阿姨边炒面条边跟我们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们,其实她闺女没考上好大学也挺好的,考上了也供不起。因为她下面还有个弟弟在上学,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那么贵,家里实在负担不起。既然她的分数只能上个大专,就不让她上了。阿姨跟我们说她也是没有办法,如果自己家经济条件好点的话,谁不想供闺女上学呀。
“我们这也有一个刚高考完的呢!要不给您当女婿吧?还别说,挺般配的!”工友们起哄着把我推到她的身边。我们对视了一眼,都不好意思的把头扭到了一旁。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尴尬,我连忙跟阿姨说我今天想换换口味儿,这次吃馄饨。阿姨正炒着面条腾不出手来,就让一旁的她给我煮一碗馄饨。
我坐在一边,和工友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期间我偷偷的打量着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柳叶眉、水汪汪的大眼睛。黑黑的长发整齐的扎成一束马尾辫,随着她身体的移动来回摇摆。不高不矮的身材匀称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她给我煮馄饨时娴熟干练的动作,又给她身上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长这么大,我第一次产生了那样的错觉: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外劳累了一天的丈夫,回到了家中,坐在餐桌前看着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做饭。那种感觉特别温馨,特别幸福。
“别看了、别看了,你的馄饨来了!”工友重重的拍打着桌子,响声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我看见她端着一碗馄饨走到了我的桌前。“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要不我们去跟她妈妈说说去?”工友们开玩笑的说。我连忙不好意思的矢口否认,刚才我失神的样子的确有点儿丢人。她慌乱的放下馄饨,跑开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圈好看的红晕。
在工友们的笑闹声中我吃起了馄饨。馄饨好吃是好吃,美中不足的是馄饨有一半是汤。你贪图它肉馅里的那点儿荤腥,就别指望着吃饱了。吃到最后,我看到碗底有一个荷包蛋,心想:“馄饨虽然吃不饱,但是有营养呀,又有肉又有蛋的,也挺值的。”
我们吃完饭,在回工地的路上有个工友阴阳怪气的说:“年轻人就是爱花钱,吃碗馄饨还得花钱加个荷包蛋。那个荷包蛋都能买俩馍了。”我和这个工友原本就有点儿小矛盾,就没搭理他。但是他的话让我想了一路:“荷包蛋是要加钱的吗?我没要求加蛋呀,再说了我也没多付钱呀。也许是之前落锅里的,咱运气好,恰巧盛到我碗里的吧。”
后来,我每次去吃馄饨,碗底都会静静的躺着一个荷包蛋。我就算是再傻再笨,也明白那绝不是巧合。随着我们去那里次数的增加,我和她慢慢的也熟络了起来,偶尔也会聊聊天。
有一次中午去那里吃饭,吃过饭她问我一会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让我陪她去镇里买点儿东西。镇上离我们这边挺远的,她不认得路。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答应等一会儿就陪她一起去。那天是我第一次主动向工地请假。
到镇上路有点儿远,要步行50分钟才能到。“喜欢逛街是女孩的天性。”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太对了。到了镇上,她小女孩的样子在我面前表露无疑。对什么东西都非常感兴趣,但也只是看看,不买。她始终保持着农村女孩的那种质朴。期间我给他买了瓶饮料,但是她执拗的非得把钱给我。埋怨我乱花钱,说饮料多贵呀,而且喝多了不健康。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聊以前学校的生活、聊理想、聊喜好、聊未来,反正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
她告诉我他想去读那个大专,然后专升本,再考研。她喜欢在校园里的感觉,她想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她也知道这一切不可能了,家里爷爷奶奶吃药得花钱,弟弟上学也得花钱。虽然人们现在思想进步了,可是老家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家里不可能再供她去上学了。她跟我说挺恨自己的,恨自己没能考个本科。如果考个本科的话,家里说不定会咬咬牙供她。
她向我抱怨:“只能说咱们河南考生命苦,近百万考生,录取率低的可怜。省内只有一所“211”大学。难道真的是我们河南考生技不如人?据我所知,一模一样的试卷,我这个大专的分数在某些省都能上二本。”最后,她叹了口气。跟我说,她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不会给父母增加负担的,说她正努力说服自己听从父母的安排。她鼓励我: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志向。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有点儿累了,便坐在一座桥上休息。我们坐在桥沿上,双腿悬空着,来回摇晃。河边的垂柳正好挡住了太阳,我们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一边休息一边聊天。
“你在学校里谈过恋爱吗?”她问我。
“没有。”我随口答道。
“骗人,你看着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挺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会没小女生喜欢?”她撇了撇嘴,一脸不信的说道。
“真没有,咱农村穷小子一个。学习都顾不上,哪有时间风花雪月呀!”我向她解释道。
“你呢?”我扭过头笑着问她。
“我也没有。”她害羞的摇摇头,抬起手从垂下来的柳条上揪下一片树叶,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在手心。然后轻启朱唇,小心翼翼的把树叶吹到河里,树叶随着河水的流动飘向远方。然后眼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极了许愿的样子。
“你为什么在我的碗里放一个荷包蛋呀?”我微笑着问她。
“没、没有啊。噢,那是、那是……,恰巧锅里有个荷包蛋,又没处放。看你戴着副眼睛像白面书生似的,还在工地上干活,怕你吃不饱,本姑娘可怜你。”她慌乱的解释道。
“噢……”我故意的把音拉的很长。心里偷笑:“真是好巧啊,巧到每次我去吃馄饨的时候锅里都会有一个荷包蛋。”
她不再看我,目光随着自己吹落的树叶一起飘向远方。夕阳穿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微风拂动着她乌黑的长发。我呆呆的盯着她出神,心里一直有句话在不安的躁动:“姑娘,我想和你结婚!”我对人生伴侣的所有期待,她身上都具备。即使我和她连手都没牵过,但那时我就想和她结婚。若此生能与此佳人长伴,夫复何求啊!
多年以后,一天我和发小在老家小吃摊上吃馄饨的时候。我发小冲我抱怨:“每次去小吃摊,非得拉着我吃馄饨,你不腻呀!还有,别每次都逼人家给你往馄饨里卧荷包蛋。人家都说了馄饨就没这样做的,下次别再让我跟着你丢人现眼了行不行!”
“没办法,就好这口。”我笑着对他说。
“你说说你,以前穷小子一个,喜欢吃馄饨。现在你都当老板了,咋还是那么喜欢在小吃摊上吃馄饨呢。”我发小自顾自的说着,我则一直低头吃馄饨。
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的姑娘,我离开工地回去上学后,你后来怎么样了?六年了,也许你的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吧?感谢你在六年前的那个盛夏带给我的所有温暖,祝你永远幸福。
这么多年,我吃过很多地方的馄饨。我让他们在我的馄饨里卧一个荷包蛋,他们都笑话我,说馄饨没这样吃的。我每次都加钱求他们这样做,可我每次吃着,味儿都不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