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坊

老街坊，您好！时光真是快，日月如梭，弹指三十年，恍惚记忆仍少年。那日偶遇，让我们惊喜，让我们伤感。多少话无从说起，多少往事跃上眼前。

老街坊

人真是个可怜的动物，多愁善感，走过岁月，再见青春。现在老了老了，就只剩下回忆。您又和我聊起过去，打听我们胡同里曾经的老街坊。 三十年前，我们还是生活在一片平房区，一个典型的京城大杂院。

您可还记得，一进胡同口的马家大院？那个大院确实很大，一挂马车都能在院里打旋儿。谁的马车？那是马爷的马车，我们经常看见早起的马爷，打着哈欠，轰起吃完夜草的肥膘大马，套挂好车辕嚼靠，长鞭一甩，那大马四蹄狂跳，拉着硕大的马车排山倒海般的冲出大院，吓得我们这般孩子都躲远远的，唯恐被马踢着。什么时候的事儿？远了，五十年代吧，我们那时都还小。马爷自有了大马车，专跑运输，自然是先富。据说，大院里的房产都是马爷置下的，要不就叫马家大院了。

马爷的太太也很能干，除了屋里屋外琐碎张劳，季节不误的还为马爷生下一男二女。独苗少爷自小娇生惯养，寸草不沾，油瓶倒了都不扶。每天就是举着个大白馒头，院里院外的边跑边吃。馋的我们这些穷孩子眼珠都离不开小窗户。算起来，今年他如果健在的话，也应该七十有五了。再后来，国家改制实行公私合营，马爷的生产工具连车带马的都一块归属了运输合作社。马爷早出晚归好像更忙了，有时几天都不见人影。再后来，有一天的傍晚时分，那匹大马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有了热疾，反正是在那年的暑热中，在完成了运输任务后，就在离家门几十米的胡同口，突然口吐白沫的抽搐，倒地长眠了。

马没了，没了活計，马爷难过得背了好几个月的炕席，身体瘦了一圈儿。不得以，从小吃白馒头长大的少爷，抖一抖袖子，抻一抻懒筋，为了全家吃饭，为了上老下小，麻利儿的赶紧找了个事儿由，蹬起了三轮车，一天挣个块儿八七的，也算是做了爷们儿，当了一回顶门柱儿。大跃进那年，马爷一口气没上来，平静的在睡梦中归西。没钱发丧，马太太典了两间北房，总算妥妥贴贴的送走马爷。走后三天，还有个仪式，俗说接三。接三那天，找了一班吹鼓手，脿糊匠给糊了全套的纸人纸马，童男童女，还觉不足，又特地糊了一挂大大的纸车纸马，以圆马爷一辈子的宿愿。

当晚太阳落山，一行众人浩浩荡荡，鼓乐暄天，来到南水关一处空场，在一阵撕撼心胸的哭喊中，情以何寄随烟去，纸船冥烛照天烧。那天，哭的最伤的是儿子，顿足捶胸，恨不得身追马爷共升天。马爷的两个闺女，一个嫁到门头沟，一个上山下乡去了云南，后来就再没看见。

老街坊

说完了本家儿，我再说说紧挨着您的那家。您还记得吗，颜家，颜如玉。小时候，您还特别纳闷儿，一个大男人怎么叫了个女人名。就是这个名，人家叫了一辈子，至死没改。只是大名始终就没叫开，只在户口簿上趴着，平日里，人们倒是顺嘴就来的都叫他“丑儿”。

“丑儿”，人不错，五大三粗的，见人总是点头哈腰的。面皮黑是黑点儿，其实并不丑。“丑儿”有个媳妇儿，姓字名谁已无从查考，只知道叫“美子”，您听听，从这字眼儿您就能想像“丑儿”的媳妇儿有多么的潤华，多么的漂亮。一开始生活平平静静，后来“美子”为“丑儿”生下了个男孩儿，再后不知为什么，三天一打，五天一闹，街坊们只是听说“美子”嫌生孩子坐月子时，“丑儿”整天的给窝窝头吃，一顿顺口的都没给做。终于有一天，“美子”仍下自己的孩子，义无反顾的开创新生活去了。

那时“丑儿”还有父母，不怕孩子没人带。“丑儿”的老父亲，曾是私橱先生，没事儿就酸五醋六的指东道西，儿媳出走了，免不了又评判一番，“我早就说，长不了。有貌无钱不可，有钱无貌意难合，有钱有貌还得细酌磨。”只是，再明白也都是昨天了。自此，“丑儿”老母一把屎一把尿，奉出艰辛无比，极尽母职之责。这孩子倒也天性聪明，只是性格孤僻，不爱理人。但却极爱学习，小小年纪，就把那天文地理知识，无一不惯通。光阴似箭，阳升阳落，转眼又是二十年。“丑儿”的孩子已出落的青春帅气，五官周正，眉清目媚，一举手一投足，即有“丑儿”的影子，又有“美子”的倩基。

那孩子很爱京剧，我在平房住的时候，每天都能欣赏到《沙家浜》，《红灯记》真正是珠圆玉润，字正腔圆。不过，那个时代，还没有大学热，“丑儿”的孩子带着满身的学问，却早早的进了工厂。您还记得咱们胡同里的那个制罐厂吗？对，就是那家街道办的区级工厂。不过他也很知足，利用自己的知识，给工厂解决了很多生产难题，那时候，“丑儿”的父母都已去世，就是“丑儿”本人也已是髦耋之年，爷两就这么相依度日，波澜不惊。

后来，那孩子有一天不唱京剧了，唱起流行小调，“我曾到过那美丽的南洋，结识了一位马莱亚的姑娘……”。后来，就见经常带着姑娘回来，听说，那姑娘是回民，是远郊的农村人。再后来，就看见两口子抱着孩子，搀着走路颤颤巍巍的“丑儿”，一同上了一辆面包车，辞掉了城里的工作，一块到媳妇儿的远郊农村，过田园日子去了。再再后来，就没了联系。

老街坊，咱们大院的老邻居还很多，不过有的已多年失联，等有消息再聊。

       

            顺祝安康，  晚安！

                          2018.7.30.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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