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周将军
庆寿宫,太后的寝宫,夜晚,子时。
内侍总管太监张庸从宫中出来,廊下有个年轻的清瘦太监鬼影似的轻声追过来,趴在他耳边道:
“孙贵妃说:您老高风亮节,再造社稷,她很是感谢。”
张庸白净的面皮上毫无表情,拱手道:“老奴侍奉过三代帝王,对晁家忠心耿耿,孙贵妃所言,乃是老奴分内之事。”
清瘦太监低声笑道:“张总管说的是,说的是。”
第二天一大早,青龙帝正在上早朝,重福宫的小太监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殿中,焦急地给侍立太监陈凝使眼色。
陈凝见皇上正在漫不经心地跟台下众臣磨嘴皮子,便悄悄地退下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太监急忙附耳说了几句话,陈凝脸色大变,马上转身匆匆走到皇上身边,在他耳边轻语几声。
青龙帝眼睛瞪得老圆,眼睛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一把抓起陈凝的衣领,红着眼睛低吼:“告诉朕,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陈凝的脸都吓得煞白:“皇上,您看过之后才知道啊。”
青龙帝脸色极差地匆忙离席,阶下众臣纷纷交头接耳,不理解皇上今日为何会如此失态。
几天之后,消息才传出:常贵妃生的龙子,夭折了。
夜晚,常宪坐在书房中,甄仪坐在他的对面。
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宪给甄仪倒了一杯酒,忽然叹道:“人算不如天算,珠儿好不容易怀上龙种,却遭遇这等事,风寒,风寒?哼,老夫从来不相信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个风寒把我的外孙生命夺去!”
甄仪默不作声,脑中却只想着一件事:“难道,这竟然是天意?”
常宪道:“你帮我卜一卦,问这次是吉还是凶?”
甄仪取出箸子,闭眼一投,常宪从中取出一根,递到他手中。
他看了一眼,沉思片刻,道:“大人,此卦很是奇怪,可以说是凶,也可以说是吉。”
“哦,此卦竟如此奇特?说说看。”
甄仪捻了捻胡须,道:“从卦象上看,吉凶完全在于一个‘念’字。”
“‘念’字?何出此言?”
“‘念’,就是念头,心中的想法。此卦无非是告诉大人,贵妃之子夭折之事的吉凶全凭大人您心中的念想。”
常宪微微欠身,肃然道:“愿洗耳恭听。”
甄仪眼含深意:“福祸全凭心念,你说它是凶,它就是凶;你若把它当成吉兆,它就是吉。天机之奥妙,全在于心念之间,若大人您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那么……”
常宪惨淡了好几日的面孔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高人就是高,甄兄,你为老夫解了大愁啊。”
“愿为大人效力。”
翌日,宫中的一个内侍小太监偷偷化装成侍卫来到常宪府上,带来了陈凝的几句话。
常宪让他给陈凝回话:“蛇不动,我不动;蛇动,我动;我若一动,蛇必死。”
第三日,宫中一个隐秘的仓库中,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人辨认,此人是孙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
百年来宫中头一次发生命案,很是晦气,加上爱子早夭,皇上大发雷霆,声称要彻查此事。
第四日,负责调查此案的侍立太监陈凝发现了孙贵妃藏在床下的巫蛊,上面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常珠、陈凝、常宪。
帝大怒,立刻命人将孙贵妃拿下,投入内监。
皇后一直与孙贵妃交好,出言向皇上求情,青龙帝将她痛斥一顿后,皇后便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第五日,在陈凝的授意下,孙贵妃的婢女经不住严刑拷打,供认出毒死皇上爱子的御医荣林。
荣林随即被下狱,又咬出内侍总管张庸身边的小太监,而这个小太监又咬出了张庸。
随即,张庸又被愤怒至极的青龙帝下狱。
一番毒辣刑罚之后,陈凝那往日那和蔼可亲的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拿着烙铁站在张庸的面前,嘿嘿笑道:“张公公,您说您受这份儿罪又是何苦呢,您要是说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出来,我也好回去向皇上替您求情。您侍奉过三位皇上,对晁家忠心耿耿,这谁都看得出来。可是,眼前的忠心就是希望您能说出点什么,您要是说了,您就是忠臣;不说,嘿嘿,估计皇上也不会念你的旧情。”
张庸强忍着剧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人,一口鲜血喷在他脸上:“杂家没什么好说的,要我向你这个卑鄙小人求饶,痴心妄想!”
陈凝抹了下脸上的血迹,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仍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张公公果然够硬,不过,你撑不过今日了,皇上下旨了,您要是还不招供,等待您的,可不光是一尺白绫那么简单了。”
张庸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盯我的位子好久了,什么大内总管,杂家不在乎!可恨你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
陈凝眼皮一跳:“哦,您是说常大人是吧?呵呵,不管是不是他利用我,也不管他是否别有用心,只要对我有好处的事情,我是万万不会放过的。来人,再给张公公来点更加刺激的……”
一炷香时间过后,一个用刑的太监跑过来惊惶道:“陈公公,张庸,他、他咬舌自尽了……”
陈凝正翘着二郎腿喝着香茗,听闻此事,并不惊讶,倒是微微一笑:“好办,好办,畏罪自杀嘛,来,拿出咱们的供词,让张公公画押!”
翌日,这份供词就摆到青龙帝的案上。
青龙帝也不看这长长的名单究竟属不属实,扫了一眼之后一拍桌子,大怒道:“陈凝,着你和常爱卿将这些奸党统统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
第二天上早朝,朝堂上便空了一大半。
青龙帝为了抚慰自己的老丈人,又封他为太师,加封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婿为公侯。
未来的太子夭折,似乎并没有把常宪的势力打到,反而愈加让他猖狂起来。
而皇帝,似乎也并没有因为爱子的死而对常贵妃冷淡,见她终日愁眉不展,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哄她开心,对她竟是愈加宠爱。
转眼三月开春,常贵妃因为丧子之痛,心情不畅,青龙帝为了让她开心,特命御林军开始二十多年没有进行过的春狩。
春狩一开,立刻招致大臣们的齐齐反对,因为这不仅仅是狩猎这么简单。春狩时,皇上离京几乎长达一个月,在京城西北一百里外的九云岭吃喝玩乐劳民伤财,所费银两数百万两。
但是青龙帝执意不听,站在常宪这一边的臣子们则大肆攻击那些力主停止春狩的人为大逆不道之徒。
几日之后,皇上携常贵妃出京了,里里外外,御林军、太监、宫女、随行官员、武将的旌旗遮天蔽日。沿途饿的吃不下饭的穷苦百姓暗中大骂皇帝奢靡无度,实乃昏君。
皇驾路过山阴县的时候,一个英俊清瘦的书生远远地看到这一生一世也看不到的壮观景象,对身边的友人冷笑道:“此亡国之兆也。”
友人大惊失色:“东方兄小心祸从口出啊。”
这个名叫东方白的书生眼中精芒四射,嘿嘿冷笑:“怕他作甚,他日我若夺得天下,这等劳命伤财、奢靡无度的蠢事我才干不出来。”
友人震惊之余,遂引为奇人。
春狩猎场是在这九云岭下的一处方圆百里的平原上。此地多年来就是本朝皇帝的狩猎场所,里面专门有人饲养了无数飞禽猛兽,又派有成千上万的人专门管理修缮。
在行宫下榻后,青龙帝讨好地问道:“爱妃,明日就要春狩了,你喜不喜欢啊。”
“嗯。”常珠怔怔地坐在床边,眼中无神地盯着前方。
青龙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常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翌日,春狩开始。
青龙帝为了让自己的爱妃红颜一笑,特地穿上了金丝龙骧明光铠甲。从旁看去,白马英皇,端的是英武潇洒,一派圣明年轻天子的模样。
常珠端坐在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一切,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也毫无意义。
嫁与帝王,该是多么大的荣耀和幸福啊,可是对她来说,这这是浮云罢了。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天空万里无云,晴朗一片,一声吆喝,青龙帝率先骑马携弓冲了出去,身后跟着数十位精甲精骑的侍卫。
不一会儿,他们发现了猎物,在周围扮作野兽的犯人的鼓噪下,一群麋鹿跑进了事先埋伏好的包围圈中。
然后是一顿弓箭,麋鹿的哀鸣响彻整个原野。
青龙帝大喜过望,正要命人将猎物抓起,却听风声一紧,身后传来箭声。
他一个躲身,逃脱了这致命一击。
回头一看,几百名身着兽衣的囚徒手持刀斧弓箭,冲了过来。
他急声大叫:“快保护朕的爱妃!”
没等他再喊第二声,飞来的一把斧子把他身边的一名侍卫当场破瓢。
一群凶神恶煞的囚徒怒吼着:“杀死昏君,为我们的妻儿报仇啊!”一边状若疯虎地冲了上去,疯狂地砍杀。
而常贵妃那边,也陷入了危险。
几个掉队的囚徒正好看到这边的黄盖大伞,人群涌动,还以为皇帝在此,兴奋地连自己几个人也没有数,嗷嗷直叫着冲上去。
常贵妃花容失色,身边的宫女太监们见这些亡命之徒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抱着头亡命奔逃。
那些侍卫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当场就吓呆了,随即一阵砍瓜切菜,被这几个囚徒砍翻在地。
瞬间,这些人就杀到了常贵妃的轿前。
她吓得浑身哆嗦,躲在轿子的一角,看着这几个舔着血迹的凶汉向她一步一步走来,恐惧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囚徒们举起刀斧的一刹那,一声尖锐的呼啸,当头一名囚徒脑门中箭倒地。
随后只听一阵马蹄声骤响,一队兵马冲了过来,骑兵高速的冲击力和娴熟的战斗技巧瞬间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来的,正是附近的边军。
一员英武、黝黑、强壮的年轻将军从马上一跃而下,用刀在一名未死的囚徒脖子上补了一刀,将血迹甩了甩,随即看了一眼轿子中的常贵妃。
这一看,犹如天崩地裂,乱石穿空。
美人,如此美人,恐怕几千年也不可能见到了,那是怎样一副美丽的画卷啊。
绝世美人恐惧地躲在轿子的一角,眼中除了极度的惧怕还是惧怕。
愣了足足有半晌,这员将军才看清眼前的美人穿着打扮竟似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常贵妃。
当即,他纳头便拜:“臣周宁卫救驾来迟,让贵妃娘娘受惊了。”
常珠看到眼前这人跪下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得救了。
待她静下神来,看到眼前这位年轻英武的将军那阳刚的面庞时,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别样的流光。
她的心,就这样被轻轻地撼动了。
就在此时,那些亡命之徒已被闻讯赶来的御林军斩杀干净,皇上心中记挂常珠,拍马赶来,看到这一幕,这才舒了一口气。
随后,这位年轻的将军营救贵妃娘娘有功,特被皇上封为镇北将军,封镇北侯。
临走时,常珠偷偷地回眸看了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銮驾启程的这位年轻的将军。嘴角闪过一丝淡淡女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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