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一些生离死别入土为安后,我常陷入一种空白,它会在黑夜与暗色的意识里忽然闪过,如同老式相机按下的快门,晃开记忆的断层,即将明晰时,又将其击碎,并将我打入无边的寂静与黑暗,直到再次被古老的声音唤醒。
那是昭乌达的荒野之上,暗绿色的羊草堆旁,苍白色的枯豆藤里,隐约可见。那是万千生灵的气息,是高原的心跳。又或许是最后一场秋雨的隐隐雷鸣,是群山西行的沉沉脚步。
无数个山鬼于山河间翻转跳跃,随身携带着神游者的目光与思绪,自铁锈色山崖之巅一跃而下,映在夕阳的霞光里,如滴如豆,身轻似落叶,在洒满冰霜的空气中缓缓飘下,绕过焜黄的山榆树尖,坠入入夜前的暗河里。
秋日的暗河中散发着凉意,在冰与水的模糊印象里匆匆前行。激流里翻涌着泥沙,泥沙开处裸露着半个青绿色玻璃瓶,河水击打着瓶壁,发出沉闷的咚咚鼓声
。那是场远在大地之下的狂欢,纵是无休止的黑暗也无法阻拦;夜空中总有忽明忽暗的灿烂烟花,沿路亦有彻夜长明的昏黄色油灯。
大地与河流间,伫立着连亘几里的铁丝网围成的石墙,石墙脚下的淤泥里,半埋着苍白色的巨大骨骼,多年风沙侵蚀,早已腐朽皲裂。破裂的缝隙里,泥沙替代了骨髓,磨灭了一个生灵的鲜活痕迹,却丢给了岁月逆流而上的冲动以及奇谲怪诞的遐想。那是种记忆无所企及亦无从考证的未知。
日落时分,金黄色的风掠过高原一角,秋草丛中泛起阵阵枯白色的波浪,此起彼伏地冲刷着深沉的高原。大地翻滚着,与长天之上湍流不息的流云一道,越过山丘,去往天地一色,于目不能及的远处融合在一片灿烂的霞光中。
高原尽头的松林此时便已入夜,晚霞愈是耀眼,它则愈发黑暗。它是高原的先知者。它预知了夜的静谧,预知了白月光的凄凉,预知了光明的徒劳虚度以及幽暗的亘古绵长。它亦是高原的见证者,见证了高原的一年四季,风雷雨雪;见证了近乎半个世纪的荣辱兴衰、腐朽沦丧。在目睹了自然与烟火走向一种不可逆的萧条之后,它再未昂起过头。它与高原上的一切都在岁月的洪流中陷入一种宿命,一种终归被风沙掩埋、被历史遗忘的宿命。
入夜后,松林里瑟瑟声响,是高原上的长风。它熄灭了残阳最后一抹余晖,带走了牛粪堆里最后一点余温,冲散白色的月光,洒落荒野,化作一地冰霜。拂过坟茔前的宿草,吹入熟睡者的梦乡。他让孤独者落魄,让踌躇者不安。给予生者精神余味,给予死者厚土苍山。万物沧桑,一切终将被冰封!
忽而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我赶忙裹紧了棉被,闻窗外风声萧萧,许是高原上的长风挥舞着冰霜,洋洋洒洒,已到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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