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绑架
作者/负三
壹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趁着爸妈睡着,马恣易刚刚从小区里走出来,穿着宽大的褪色校服站在巷子里暖黄色的灯光下,背着装满的双肩包,微卷的短发在夜风里轻微摇晃,侧头看到巷子尽头外的马路上三三两两驶过的车。
马恣易盯着巷子尽头短暂地发呆,那是她现在疲倦生活里唯一的出口。这已经是她高中的第五年了,比起做不完的试卷,马恣易更受不了爸妈沉默的审视眼神。
自己做得不够好吗?
马恣易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爸妈的注视总让她主动说出复读的请求。马恣易在心里盘问自己无数次,到底是自己亏欠父母更多还是父母亏欠自己更多。
也许是生性情感单薄,也可能是害怕失去,马恣易总不自觉把除自己以外的人放到对立面,有刻度地付出。在这个只对她有期待没有教育的家庭里,马恣易的生活就是每天睁开眼睛以后在家里上班,在学校上课。
这天晚上平静一如她前十几年的生命,只是马恣易已经计划两周了,拿着自己几个月的积蓄,去随便哪里一个人旅游几天。
今晚她就要出发了。
贰
车辆在安静的夏夜里来来回回,马恣易深深地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她想,这个城市的街道一直忙碌,可是没有一辆车是来接走她的。马恣易眼眶里蓄满泪水。
“别动,跟我走。要不然杀掉你。”背后突然传来带着一点鼻音的男声,一个在昏暗里闪着金属光泽的尖锐物体被放在了马恣易的脖子上,马恣易的眼泪来不及收回去,一大颗滴到握着刀柄的手上。
马恣易感觉到身后的人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捂着马恣易的嘴把她拉到了巷子更深处的一辆出租车上。
被用力推到车的前座上以后,马恣易的手在背后被绑在一起,然后又和座位绑在一起。绑好以后,身后的男生恶狠狠地甩上车门,坐到马恣易的左边。
马恣易这才看到这个男声的主人,戴着黑色口罩,细细的头发软趴趴地散在前额,是马恣易羡慕的双眼皮,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成年。
发现马恣易在看自己,而且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男生有点生气,一边熟练地发动车,一边凶着大声问马恣易:“你他妈看什么?再看我杀了你!”
“你杀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马恣易心里莫名平静,甚至觉得有点意外的喜悦。
“我绑架你,你看到我的脸了,所以要灭口。”男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是你绑架技术不好,没蒙上我的眼睛。还没堵上我的嘴,不怕我喊人吗?”
男生一听马恣易的话,有点慌张,脱口说:“那你会喊吗?”
马恣易笑出来了,“不会。”
“那行,你态度还行,我先不杀你。”男生说着打开马恣易的背包,翻出一堆零食,最底装着一张车票。“你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要去哪?”男生问她。
“要你管。”马恣易后仰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
“你最好给我认真回答,我说杀就杀,到时你可别后悔!”男生又举起弹簧刀在马恣易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马恣易坐好,“我想出去旅游几天,不想上学了。”
男生轻笑了一下,“行啊老姐,不过不太走运,碰上我了。我可是恶劣犯罪分子。话说回来,你不害怕吗?”
“还行吧,以前有幻想过被绑架走,觉得说不定能离开这个小城市也挺好的。现在不上不下的生活,有点受够了。偷偷跑出来了,逃避一天算一天吧,不行吗?”
这时候男生才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绑来的女生,单眼皮眼睛大大的,乖巧的短发,眼神疏离冷静,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躁动。
男生的好奇心突然被激发,“你叫什么?”
“马冬梅。”
“妈的,真名。懒得翻你身份证。”
“马恣易。那你呢?”
“张宇宙。”
“真名。”
“……张宇宙。”
马恣易笑出了声,张宇宙不理她,继续开车,刚开始车速很快,然后越开越慢,开始绕着城市打转。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马恣易打了个哈欠,问张宇宙要绑她去哪里。张宇宙有点犹豫,“其实我也没想好,我就想犯个罪。”
马恣易想了想,跟他说:“要不然去合城吧。也算我去旅游了,你正好把我绑走离开这个市,不会有人太快发现你。”
张宇宙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眉头皱在一起。马恣易问他:“不可行吗?”张宇宙一脸纠结地看着马恣易:“我没开车上过高速。”
张宇宙下车去便利店泡了泡面拿回车上,摘下口罩开始吃。
马恣易闭上眼睛,开始想自己要不要逃走,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可是自己本来也要逃走这个城市,有人开车也不错,省了路费,要是自己真的被卖了,就马上自杀,反正也没什么牵挂。
想清楚以后马恣易和张宇宙搭话:“你几岁了?看起来年纪不大吧,怎么考的驾照啊?”
“刚十八,没驾照。我爸的车,小时候有事没事跟他瞎学,慢慢也就会了。偷了他的车。”
“怎么不好好上高中,还跑出来当犯罪分子。”
“怎么不好好上高中,还离家出走。”
“我早就成年了,出去旅游几天怎么了?这可不是离家出走。”
张宇宙啧了一声,没有接话,下车扔了泡面碗。
叁
驾驶座旁边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爸”。张宇宙烦躁地按掉手机,过了一会手机又响起来,张宇宙又按掉。重复几次以后张宇宙拔出电话卡扔出窗外。
马恣易看着他,有一种熟悉感从心里升起。“你真是……做了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张宇宙擦了擦嘴,“什么?拒接电话吗?我正犯罪呢,接个屁。”
马恣易又大笑起来,她好久没有这样感觉到轻松了。转过头看着张宇宙,倾诉欲突然出现。“说真的,我长这么大,总是照顾别人情绪,包括爸妈,太累了。从没有和谁的关系亲密到让我敢像你这样表达真实的想法,厌烦的时候就扔掉电话卡。”
“表达真实想法有什么用?我十八岁了,才准备上高二。你知道为什么吗?初中的时候因为我爸家暴,爸妈离婚,我跟我爸住。我妈不管我,马上二婚,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有主了。我老跟我爸吵架,经常逃课,后来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他没办法,骂我真是不孝子,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关了一年多。你敢信吗?我他妈在精神病院被治疗了一年多。”
“你现在正在绑架我啊,真的没问题吗哈哈哈。”马恣易开玩笑调节气氛失败,张宇宙没有跟着一起笑。
张宇宙垂下眼睛:“我想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接纳我,有什么不对呢。如果没做好准备当我一辈子的父母,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面对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我现在要做错的事情了,我也只是希望能像他们一样,不考虑家人,自私地做一些错事。”
沉默了一会,车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马恣易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明天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期待,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活,所以如果要死的话,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牵挂。要不然,去染个荧光橘的头发?”
马恣易听了没有说话,本来想让他的回答给自己一点生命意义的启发,没有想到张宇宙一样不知所为地活着。
张宇宙问她:“那你呢?”
“我啊,可能去看最后一次日出吧。如果是明确知道要死了,去看日出的心情应该会纯粹很多,单纯感受自然的馈赠。一直以来活得太压抑,觉得很多东西本来不应该被忽视的。”
“那你天天不单纯地好好生活,瞎想什么呢。”
“其实我也特别羡慕其他人喜怒哀乐都特别自然,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在支持着我活。以前的朋友问过我,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非要想很多千百年来都没有答案的事情,生命的意义有那么重要吗。我也不喜欢想啊,过得好的人不质疑人生。可是如果没有这种给我自己强加的‘求知欲’,就更不允许自己空洞地活下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我这样奇怪的人,我也对这个世界无所求。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长久地停留,‘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对吗,可我要是在哪里都不心安呢?”
张宇宙沉默了一会,又一次发动了车。
马恣易问他去哪。张宇宙说:“合城。我们去爬山,看完日出我把你推下去,你就摔死了,然后我去染个荧光橘。”
马恣易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浪漫又好笑,“你不是没开车走过高速吗?”
“总有第一次嘛。反正我不怕死,你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要是安全到了合城,你得放下所有东西,认真看一次日出。”张宇宙说的时候在傻笑,马恣易的心明显强烈地跳动了几下,看着窗外,不敢再看张宇宙。
马恣易直到山脚下的路途中一直在睡觉。张宇宙叫醒她,解开绑在座位上的绳子,又不知道怎么把她控制在身边一起爬山,总不能自己遛狗一样牵个绳子吧,太引人注目了。
于是张宇宙准备把马恣易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笨拙地用一只右手试图打结。马恣易又忍不住偷笑,其实想说自己不会跑,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用自己的左手和张宇宙的右手配合,一起把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默契得好像同一个人的左右手。
到达山顶找好视角的时候才快到四点。马恣易和张宇宙坐下,静静地等着。
“我以为单眼皮女生都不会好看。”张宇宙看着远处的云层小声说。
马恣易又偷偷笑了,“这大概是我十几年里最刺激的几个小时,谢谢你。”
马恣易可能真的太累了,又靠在张宇宙肩上睡着了。张宇宙依然在静谧里盯着远方,眼神深深的,不知道穿过云层在注视着什么。
太多人活得太委屈了。没有亲密的关系,又过于善良,习惯去承担责任的话,是不是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被给予更多更重的负担呢,没有那么完美优秀的人,就不值得被爱了吗。
张宇宙混乱的思绪在此刻被山顶的风吹顺。本来是自己绑架了马恣易,结果张宇宙却也有了生活被不速之客闯入的感觉。
远方逐渐有了光亮,旁边的树丛有了鸟叫。马恣易又一次被张宇宙叫醒,发现自己的手被张宇宙轻轻地牵着,马恣易没有说话,用力牵了回去。
长长的,长长的沉默。
光束像是被无形的手一束一束从云层后面刺出,马恣易和张宇宙好像也快要被光亮刺穿,刺在一起。
马恣易举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问张宇宙:“等一下要推我下去吗?我好像还想再看一次日出。”
张宇宙眼睛弯起来,“其实我也不想染荧光橘,太丑了。”
马恣易直起身,发现高度不够,就跪着直起身,轻轻吻了一下张宇宙的额头。
“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
_THE END_
作者简介
负三:日常写文的化学工科女,喜欢阅读、画画和看电影,对很多事热情满满,日语学习中。思维跳脱的芥末味女孩,不理想的理想主义者。砂砾一枚。
写作初衷:我本人以前常常幻想自己被绑架,去到一个陌生的家庭生活,被毒打或者被不能生育的爸妈宠爱,总之想离开当前的生活。写着写着,结局就自然而然变成了和生活和解的样子,也算是满足了我自己的绑架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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