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陈义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我还是很难忘那个少年;自从和我上次吃饭以后,他就再也没和我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爱情。
还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他总是内向又羞涩的样子,身板消瘦青涩的脸庞,皮肤细白清秀的下颌线,加上平时说话总是文绉绉,简直像个姑娘。也许因为我愿意对他繁琐的礼貌给予回应,也许是因为我将他当作一个柔弱的小弟加以照顾,平时沉默寡言的他倒是和我有许多话说,所以我们从大学认识开始,关系就一直不错。
我对他有深入了解,是下课吃饭间的一次谈话,记得当时谈论到一部什么小说,大概故事是一个卖淫女如何如何善良、灵魂如何如何纯洁,最后依靠怜悯和爱情拯救一个思想偏执的大学生灵魂的故事;在他描述到他那可敬又可爱的女主人公时,全然没顾一旁同学听到她妓女身份时的尴尬反应,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讲话的激情里,仿佛在替一个圣母布道,双眼放光、激动地舌头打颤;幸亏我对他有了些了解,不然总得觉得他精神有些不太正常。
当时,那个故事对我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他向我表达的那些感悟,善了爱了人性了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太懂,反而是陈义本身让我有许多意外的地方。
这个男生们说荤话时沉默又害羞的处男,给我讲到的那些故事和思想,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段人的脑袋里能拎出来的东西,尤其是他说到那个叫索菲娅的妓女时,简直抑制不住自己的喜爱和崇拜;我当时就在想,这个见了姑娘头都不敢抬但是对女人和爱情有如此明确认识的人,这个青涩和深沉的结合体,简直和他故事的主人公一样:一个灵魂纯洁的妓女,不可思议。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他在现实中的滞后和在精神世界的超前,很可能会导致他的不幸,毕竟现实中没法苛求一个灵魂纯洁的人,更别提一个能让他双眼放光的不幸妓女了。
后来的事也的确证明了我的直觉。
那是我俩毕业工作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他非常开心地和我分享自己找到女朋友的事情。那时的他好像很幸福,每天忙着为他即将毕业的女朋友收集招聘信息,每天忙着宽慰他那被未来丈母娘数落是 “恨铁不成钢”的女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喊我出去吃饭,一边喝酒一边痛哭,还不忘向我哭诉。他们分手了。
他似乎难以消化这件事,见到我时,像是一条挨了打的狗:
“她打游戏认识一个男的,我发现了她还骗我,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声音有气无力。
“我们当年快毕业的时候,都在忙着找工作吧。”我补充道这一点;也许我当时应该安慰他,但是我必须向他指出一些事实;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于他的女朋友我早有一些自己的判断,我觉得需要告诉他。
“她是爱玩,可是我也一直在陪她呀!我帮她找工作,她妈责难她,我每次都是安慰鼓励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男的。”他仍然纠结着自己失去她的事实。
“这个女的这么不成气候,也许是她配不上你呢?”我刚说完这话,就被他瞪了一眼。
“要是你在她的家庭里,你可能都不如她!”他几乎要吼出来。
我只好陪些宽慰他的话:
“有时候感情其实没什么道理的,你也不用计较自己比不比得上谁;喜不喜欢,就和吃没吃饱一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她单纯地就是不喜欢了”。其实我想说,“她可能只是单纯地和你玩游戏玩不到一块了”,可是考虑到要照顾他的感受,我没有这么说。
他这才继续同我哭诉起来。
“我碰她的那天,心里发誓要永远对她负责,可是他妈的她自己都不在乎……”。说完,他兀自喝掉一杯酒,辣得龇牙咧嘴但好像又心甘情愿的样子,看着既可怜又好笑。
陈义是个重感情的人,后来他说的大概都是些类似的话:对于他那不务正业的女友,他如何付出、如何给两人规划之类的细节;他不愿意听我所看到的一些事实,我也只好和他说些能让他好受的。
本来,我以为他那天痛哭流涕之后,这段感情会在他心里慢慢地风化模糊,可是没几天,我就从新闻上了解到,那天我把他送回家后,他在天台上呆了一宿,好在被及时发现,送回他老家那里去了。真是令人后怕。想不到他的心可以敏感到这种程度。
后来我思考起他的这段感情来;想起陈义每次提起他女朋友时双眼闪烁的激动模样,我不由得猜测,他或许是陷入了当年对索菲娅的激情里面;同情,或者说拯救,是一种比爱情更恶毒的东西;那个单亲家庭的网瘾少女,会激发他怜悯的冲动;这种冲动,也许早就被他当成了自己人生意义的一部分;但爱情不是小说,也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后来我见到他时,他状态好了许多,重新工作,重新开始发展关系。我很开心看到他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时常问候他的感情状态,他也很乐意向我分享自己的感情进度;随着和他的接触,我渐渐发现了一件比失去他更可悲的事情。
记得那是我主动邀请他去吃饭,他一身时髦的打扮,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模样;闲聊之间,他很得意地同我分享最近交往的姑娘;可是,完全不像他最初介绍那个“网瘾女友”时激动热切,反而是得意,甚至有些放肆;谈到自己的感情经历,也不像在分享自己成长,更像是在嘲笑当年的那个自己;听到一些让我都脸红的话时,我忍不住提醒他:
“有些事情,人家姑娘可能不希望你讲给外人听”。
“也许她们压根不在乎呢?”他十分自然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有些嘲讽的意味,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再不可能因感情而痛苦的男人,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是如何从当年的失恋痛苦中走出来的。
也许,他早就将索菲娅从心里抹去了,又或许,他把索菲娅只是当成一个妓女了;他将他那激动的温柔从眼睛里面擦去,想必也帮他减掉了不少感情上的负担和痛苦。比起那个在天台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现在的这个陈义更加可悲。那个敏感又满脑袋善了爱了的少年,也许从被拉下天台之后就不在了。
那天过后,他再没主动和我聊过。那个少年以这种方式成长为男人,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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