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十六岁,我和一群哥们儿第一次喝酒,坐在堤坝上偷摸的饮。夜半的湖面平静得像死水,我扔了一块石头,荡起一些波澜。我们抱怨了一整晚对现实的不满,立志要离开这里。
我厌恶我的家乡。
1
打有记忆起,生活就充斥着麻将声。爸妈的娱乐是麻将,我的积木也是麻将。
念书之后,也很少见到父母。我总是写好作业,乖乖的坐在电视前等他们“下班”。但往往是他们晚归的关门声闯入我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没起床,我就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早餐去了学校。只有偶尔老师要求家长签字,我会在清晨敲响他们的房门。
就算是周末,爸妈带我出去玩,也只是早上到处逛逛,中午吃顿火锅,最终又在麻将馆待过完一天。我只愿意在有电视的麻将馆待,电视里新奇的事物让我着迷。
2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搬到我家。我本以为终于能有人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可谁料外婆成天窝在房间对着外公的遗像哭。
她的声音不如她唱川剧时那般清亮,只能隐约听清,她在抱怨外公没有给她留些遗产,抱怨外公没有将她一起带走。
我坐她身边,给她倒上一杯水,她呷上一口,对我苦涩一笑,摸着我的头给我讲外公的过往。
我不太喜欢听那些过去的事情,我问外婆:“婆婆,你知道地铁吗?”
外婆微微蹙眉,脸上起的皱褶像颗饺子:“地铁?是地道吧!那我肯定知道啊,当年鬼子……”
外婆又讲了一遍地道战,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着我的同班同学佳佳。
3
家乡在盆地,天气常年阴沉,到了夏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暖流,放学回家的路上最是遭罪,蒸笼里的包子也不比我差多少。唯一庆幸的是,有我的同班同学佳佳作伴。
佳佳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她平时话很少,总是板着脸。
我给她讲从电视看来的新鲜玩意,她很乐意听。她说她爸爸是警察,很严厉,回家之后除了写作业就是练琴,从不让她看电视。
我倒是挺羡慕她。
有一次,佳佳背了个木匣子,走到半路,她说想去堤坝。我妈是不让我去湖边的,那是我第一次叛逆。木匣子里是一把精致的小提琴,佳佳小心翼翼的取出它,拉了一首曲子,我不知道曲名,只觉着好听。
从那之后,佳佳转学了,我四处打听,才知道她父母离异,母亲带着她去了外地。
我越发的讨厌这座城市,就像是它把佳佳赶走了一样。我想要逃离,撇清刺鼻的火锅味,远离嘈杂的麻将声,摒弃令人羞愧的家乡话。
4
高考成绩下来,爸妈想我报读附近的一所军校,我拒绝了,有一个地方早就住进了我的心里。他俩软磨硬泡,可能在他们心中我永远都应该是那个听话的“乖宝宝”。
我没控制住情绪,言语激烈的说:“你们每次都这样,平时不管我,总是让我一个人,到了关键时候又来左右我的人生,这样不公平。”
爸妈拗不过我,最终还是顺了我的意愿。
他们执意要送我去学校,我笑笑说:“你们就别送了,我一个人惯了。”
叛逆这种事,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5
我又见到了佳佳,她还记忆中那般美好,长久的思念,助长着情愫的滋生。
我约她吃了顿饭,她比以往开朗许多,我俩像角色互换,这一次是她滔滔不绝。
其中一句话我记得尤其清楚——“我也觉得北方比南方好,就说男生吧,北方的男生黑黑壮壮,比南方的有安全感多了。”
大学的第一年,我疯狂的改变自己,健身、晒太阳、练习普通话,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同学,你是北方人吧。”
整个寒假我没有回家,在一家酒店端了一个月盘子,存了些钱。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坚信自己已经独立,满脑子想着用这笔钱做一番事业。
只要能赚钱的我都做,卖英语资料、开小卖部、转手闲置品。
随着钱袋子的增肥,我的自我优越感也跟着爆棚。也便有了约会佳佳的资本,久而久之我们在一起了。
6
我拒绝了爸妈给我的生活费,并定期转账给他们。他们以为我在做什么不正当的事,千里迢迢来看我,带了些家乡的土特产。
我分给同学吃,他们调侃道:“原来你是四川的啊,我听说坐飞机过四川都能听见麻将声,是不是真的哦。”
我表面笑笑,心却不是滋味。
我带着爸妈吃吃喝喝玩了几天,他们却并不开心,我知道我表现出的傲慢成功的讽刺了他们。
临走时,我爸留下一句话:“最舒服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心里嘲笑他,四川人不都是喜欢享乐吗,也没见多危险。可是上帝开了个无情的玩笑。
7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我爸为了疏散村民,埋在了土里。
时隔两年,我又回到家乡,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来访的人却很多。我知道他喜欢打麻将,想买一副烧给他。我妈早就流不出眼泪,声音沙哑的说:“你爸早把麻将戒了,他一直自责说,在你小时候没有好好陪你。”
长大些我才明白,父亲那辈人,从小父母也是不怎么管的,在他的理念男孩子就要放养。但,其实我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一直影响着我。
他说:“就算打不过别人,也要把他弄疼。”
他说:“有些东西只要不碰,就不会有瘾。”
他说:“人有许多种活法,但家只有一个。”
我还是热衷于看电视,看关于大地震的报道,那些牺牲自我挽救他人的瞬间让我动容,那些抗震救灾众志成城的口号让我震撼,那些家乡人民互帮互助度过难关的情景让我自豪。
我开始留恋我的家乡。
8
佳佳又约我去了堤坝,还是拉了那首我叫不出名的曲子。这次,她要去美国。
那晚我喝了许多酒,回家倒在床上,吐了一地。外婆拿着杯热水过来:“以前总是我絮絮叨叨,今天换你来说。”
我心头一梗,眼前由清晰变得模糊。外婆微微蹙眉,还是像颗饺子:“哎呀,一个大小伙哭啥嘛。”
“四川的男娃娃,心都柔得嘛。”我用已经不太标准的方言答她。
我又坐在堤坝旁,家乡的湖水好平静,水草间游走的鱼苗清晰可见,过往的行人拉着家常,身上是熟悉的火锅味,远处传来一阵麻将声,夹杂着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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