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寂寞处

山川寂寞處

牟南

大概是昨晚後半夜，夢到一位老朋友，他一開口就對我講：我感到很寂寞！

早上醒來後，心底無端地惆悵，好像要比自己的寂寞來得更壓抑更力不從心。

大概已經十多年了吧，每日晨昏夢寐，從我家居所出發去學校上完課，然後從學校返回荒居，除了每日必然的待客後，我獨自在我的小天地里，作一幅畫，彈一回琴，或者焚香靜坐片時，再翻幾頁來之不易的各派密典，然後，歲月就這樣在我的無所事事中老掉了。沒有什麼紅塵的悲欣可言，也沒有那麼多你們經歷的暇光歡愉，當然，同樣也沒有你們不可選擇的深深的苦痛。無論歲月靜或不靜，諾大的世間都與我無關。與寂寞為鄰，生活不過就是一種必然而然的習慣罷了。

可是偶爾會擔心我尚在人間的某些老朋友。你一定要好。因為較我而言，相對於整個生命，你要比我脆弱太多。希望你好，這是我整個世間最全部的祝福。

應該有一段時間了，我特別喜歡看一些明星的文字或綜藝。透過語言和文字，有時更容易看清一個靈魂的高度和廣度。而那些明星們演繹的別人的悲喜歌哭，通通都是偽飾的結果，從那些作品中，我們很難抵達一顆真實的靈魂。可是文字和採訪不一樣，我們對於整個世界的態度，最真實的，有時甚至就是一種語氣或小小的待人接物。看他們，時時能讓我得到某些深刻的動容。

看林青霞寫張國榮。那個時代的美好男女，在香港某個不知時節的深夜，抽著煙各自回家，張國榮對林青霞說：你真美！青霞笑著講：嫁給你要不要！張國榮說，可以來一打嗎？青霞說，早知道你會走那麼早，我就不會說你真貪心了，你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愛！然後我淚如雨下，平常市井的小閒話，為什麼在生離死別後讀起來都那麼字字錐心泣血？他們有那麼不可一世的莫大名利，根源於他們有那麼不可一世的世間情懷。有真性情，亦是大福報。

看王菲參加何炅的綜藝，何炅遞話筒給王菲，王菲低低地雙手接過去。這份教養與尊重，前後不到一秒的時間，如果沒有生活給與的足夠修養，人是無法完成這樣一秒的人性考驗。幾乎跟見到王菲第一眼的形象一樣，她仍然寂寞冷傲地活在她藝術的舞台上，然而容顏未老，風采依然。歲月荒蕪的真正是我們凡人的際遇，總有些仙子，活在命定的劫數之外。然後我就開始莫名其妙地原諒了她的年齡，並忽然感到謝霆鋒有眼光！

那天看重慶老鄉陳坤的文字。當年的那位花下的少年，因歲月的陡增並未人與花俱老。他尋找著生命的缺口和靈魂的居所，演技傾城後名利雙收。他說，人容易在兩種狀況下著魔，一種是失意時，一種是得意時，並且得意更亦使人迷失。生活對於每個人都會有些許不為人覺知的獎勵，可惜世上很多人，馬失前蹄並不是在舉步維艱時，春風得意馬蹄疾，疾馬難免會出事。然後我驀地領悟到王維的可貴，怪不得他終於可以官至尚書右臣，成為一代盛世之倚重。原來在他最快意人生的時節，在看盡長安繁華的一瞬間，可以立即醒悟到馬蹄疾。以前我簡單以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少年得意時的意氣風發，如今我才領悟到，這或許正是賢人得意時的自警自省，有時我們跟聖人的距離，真真只在一念之間。

一個人，不管是何時成名了，他背後一定有我們無法算計的福報支持。而一個人成功了，他背後一定有我們無法丈量的生命厚度。向眾生學習，即是學佛。

這些年，我漸漸不大關心自己的境遇和心情，我一個人高興與否影響不大。當然，我也沒有那麼多閒心來關心不相干的人事。

可唯獨我關心我的一些老朋友，老學生。如果說在生活的練習場上，曾經看不慣你，埋怨你，甚至不能理解你是真的，那麼我們曾經彼此的愛跟喜歡同樣是真的。希望你好，這是我在這個塵世間唯一的祝福！

如今我在黃水，在寂寞山川之間，說幾句無聊的話，我的心卻真不寂寞，因為我不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