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的清晨挟着薄雾到来，天际尚未明亮，早餐店门前已经挤满了人，豆香弥漫在初醒的街道。
少女站在摊前，身上裹着厚厚的黑羽绒服，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碎发凌乱地搭在鬓边，只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
“途途，今儿可来得比平时晚。”
葛叔身形敦壮，人也实在，舀了满满当当一碗豆腐脑递给她。
“起晚了。”
姜途乖巧道谢，端着碗找个空桌坐下了，又拿出兜里的单词本，打开摊在桌子上，边吃边记。
对面的椅子被拉开，那人径自坐下来，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吃饭就吃饭，别三心二意。”
姜途咽下一口汤，答道：“今天王老师要抽查单词呢。”
贺祁哼笑，抱臂看着她吃饭，慢吞吞的样子叫他想起蜗牛走路。不熟悉她的人大多觉得她当着别人的面假矜持，但贺祁知道，她是真的慢。
“你吃过了吗？”
姜途扯了餐巾纸擦擦嘴，想起还没问候这位大爷，听他道：“早就吃了，今儿早徐清来不知道抽什么风，五点打电话叫我去晨跑，爷正做梦数钱呢我操。” 他嗓门洪亮，这一句“我操”引来许多人侧目注视。
姜途忍俊不禁，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吃完了，走吧。”
“得嘞。”贺祁扬眉，弯腰，抬手在空中绕了两圈，流畅地做了个手势，“公主请。”
“嗯。”店里人多，姜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配合他这副做作姿态，抿着嘴笑，小声跟他说——
“起驾。”
贺祁简直太喜欢她这温柔又闷骚的性子了。
这年贺祁和姜途在读高三，一个理科，一个文科，在学校并不常碰面。只是两家离得近，相识久，来往也频繁，碰见了那就一块走。
“这道题上周已经讲过了，为什么考原题还会有人错？！”王老师恨铁不成钢，气得直拍讲桌，震起粉笔末满教室地飞扬，“我不是说要大家死记答案，做题方法才是根本，该勾勾，该写写，卷子不是你的小脸蛋，用不着那么爱惜。”
6班的同学低着头不敢吭声。
“先这样吧，这次英语月考我们班姜途做得很好，待会班长把卷子发下去，大家可以拿姜途同学的卷子比照自己做题有哪些不足。”
王老师前脚刚出教室，后脚就下了课，教室沸腾了。
“途途。”后桌的徐尽欢拿笔戳了戳她，“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啊？上次你还被老王点名批评做题不认真来着。”
姜途摸摸鼻子，温和地笑，“你也很厉害。”
“可得了吧，我妈老拿你跟我比，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徐尽欢撇嘴，余光瞥见英语班长面无表情走过来。
“得，事儿精来了。”徐尽欢不乐意跟她打交道，赶紧趴在桌子上装睡。
班长硬邦邦丢下一句话：“姜途，今天我们组值日，你别忘了。”
“好。”姜途倒没有很分明的喜恶，欣然应允。
等到放学扫完地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她才想起今天是周五，连续上了两周才有明天一天的假期，奢侈又难得。
没人等她，她也不急，索性沿着路上漫长的砖线，慢悠悠地走，嘴里背着刚摘抄的语录，少女温软的低语与途中鸟鸣相和。
“国家者，载民之舟也，舟行大海，猝遇风涛，当…“
当什么？不记得了。
“当同心互助，以谋共济。“后面突然传来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
姜途回头看，瞧见一个颀长的少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正朝她走来。
程知行步子大，三两步追上她，并排走着，扭头冲她笑：“顺路，不如一起？”
“哦。”她有些讷讷的，认出是同班同学，问，“你也住在兴安路吗？”
“是。”
然后姜途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总觉得和陌生人相处十分尴尬，贺祁常嘲笑她有社交恐惧。或许真的是这样，姜途心想，都不如和贺祁在一块自在。
过了好一会，他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姜途回过神，找个话题搪塞，“你怎么穿这么少？”
“是么？“他笑，“好像是你穿的厚了。”
姜途讪讪笑了两声。
“你很怕冷。”程知行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朝她伸出白净修长的手，诚挚邀请，“需要暖手么？”说着弯了弯眼睛，浅笑露出了嘴边的梨涡。
姜途没见过笑容这么干净的男孩子。
【2】
“老贺，你今天打球怎么不在状态啊？”徐清来递给他一瓶水。
贺祁在这冬日里热的满头大汗，拧了瓶盖就是一顿猛灌，畅快淋漓之后才嗤道：“你太弱了，让着你而已。”
徐清来控制力道给他一拳，他给面子的痛呼一声，捂住肚子佯装很疼，顺势躺在了地上，满满的放松感便使他再不想起来了，眯着眼睛看向天空，阳光下，整个人像一只慵懒的猫。
徐清来在旁边碎碎念，说他今后要如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学习上和生活上的自律表。
贺祁压根一点都不感兴趣，眼皮打架犯起了迷糊。
“老贺老贺。”徐清来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卯足了劲拍他喊他快起来，“那不是姜途吗？”
确切地说，篮球场外，是姜途和一个男生。
“操。”贺祁飞快起身。
“哎哎哎！外套！”徐清来操碎心，抓起地上的外套跟过去，这种好戏怎么少得了他。
等贺祁离两人越来越近，能听清楚他们对话时，反而停下了脚步，这好像也…没干什么嘛。以为是自己草木皆兵，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那小崽子说了一句：“需要暖手么？”
果然。贺祁冷笑，趁着姜途发愣之间，他大刀阔斧走过去，二话不说把她拽到自己身后，盯着程知行，一字一顿道：“暖、你、妈。”
程知行皱了眉，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在挖别人墙角，“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姜途有男朋友。”
贺祁嗤之以鼻，“现在你知道了。”
程知行看向低头一言不发的姜途，还是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似乎在等她亲口承认。
最后还是徐清来热闹看够了，出来当和事佬，哥俩好似的揽上程知行的肩，好说歹说哄走了。
外人走了之后，贺祁的怒火才开始爆发，拎着她的耳朵好一通质问：“你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要是觉得放学一个人孤单找我啊！找一个臭小子是怎么回事？你了解他吗？知道他是什么品质吗就离得那么近?我看他都快贴你身上了！”
姜途觉得他这一通脾气发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承认错误：“好嘛，我记住了。”
至于贺祁承认自己是她男朋友的事，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
“我送你回家。”
“好。“
刚进家门，姜途就闻见饭菜的香味，动鼻子嗅了嗅，得出答案：“糖醋鱼。”
“鼻子倒灵。”姜爸从厨房出来，端着盘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后看了看，问，“我看着是小祁送你回来的呀，他人呢，怎么没叫上来玩会吃顿饭？”
姜途含糊其辞，“他吃饱了，撑着呢。”吃了一肚子闷气。
【3】
晚上十点，夜已很静了，姜途亮着台灯，坐在桌前刷题，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贺祁发来的微信。
——睡了没。
——还没。
下一秒电话就打进来了，姜途赶紧调小了音量怕吵着姜爸，接通了，那边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这么晚了在哪呢？”她一心二用，盯着卷子上的数学题，琢磨下一步该怎么求导。
“路边。”贺祁的声音比往日听起来低一些，“途途，我吹了半小时的风。我想说，我现在的脑子很清醒。”
“我不让你谈恋爱，是因为我想和你谈恋爱。”他接着说，“但我又觉得，你应该有更光明坦阔的前途，谁也不能拿一些小情小爱绊住你的脚步，我也不能。”
他说，“可我真他妈忍不了啊，所以…等毕业了，我可以追你吗？”
等他咬牙一股气说完了，却发现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途途？…好赖表个态啊!”他第一次跟人表白也没经验，又窘迫又燥火，迫不及待想要个回复，片刻寂静后，听见她说：“认识十几年了，怎么突然说喜欢我，怪吓人的。”
“不是突然。“贺祁难得有些扭捏，轻声说，”我蓄谋已久了。“
电话那边再一次没了动静，贺祁耐心等了一会，直到听见轻微的鼾声。
沉默就是无言的拒绝，贺祁对姜途再了解不过，深知这个小蜗牛每每不想面对就会选择逃避。
“晚安。”
他挂掉了电话。
3
贺祁整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跟徐清来一块跑完步，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买早点，付款的时候来了一条微信，是姜途发来的语音。
“帮我带一份包子，我待会去葛叔店里找你。”她像是正在刷牙含着泡沫，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看来一切又回到原点了，贺祁深呼吸，想想也罢，他贺祁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付了钱拎着两份包子朝店里走去，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微信。
——我也是。
贺祁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收到了一条。
——我也一样喜欢你。
贺祁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盯着拿几个字一直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字。从愕然到欣喜若狂只是眨眼间，贺祁按捺住内心的雀跃，装作淡定又满不在乎，回了一条语音：“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几个包子也值得你这样讨好我。待会男朋友带你去吃好的。”
对方回复了一个“敲打”的小蓝人表情。
贺祁抑制不住眼里的笑意，只盼着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个坐在店里看着手机傻笑，一个迎着朝阳一路小跑。
总会见面，期望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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