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左岸◎著
第三章 乡村学堂
“还去不去游水！还去不去游水！？”
啪啪地，一下接一下，生生的竹条往钟乔的腿上、屁股上、手臂上打去。
十一叔从来没试过这么生气，完全忘了眼前只是一个5岁的孩子，使劲地抽去，生生抽掉了钟乔右手臂上的一块肉。
父亲发泄完后，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右臂，又开始心疼起来，一边让他跪着一边给他止血敷药。
5岁时的溺水事件，是钟乔刻骨铭心的记忆，直到长大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每次从恶梦中惊醒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是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上？”钟乔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很小的年纪，他便对死亡有了如此深刻的体验。
“我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每当迷茫和困难的时刻，钟乔经常对自己说这句话，于是，他便又有了生存和活下去的勇气。
转眼之间，钟玲，也就是钟乔的姐姐已经上三年级了，钟乔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
那时候的农村，没有什么幼儿园，9年义务教育也还没有实施，上学是自费的，农家孩子有学堂上就已经不错了。
石脚山小学位于后山的半山腰上，一条泥路直通山脚，泥路坡度不小，天睛时灰尘飞扬，下雨时泥泞湿滑。
钟乔已经记不清在这条路上摔倒过几次了，三年级之前，他基本上都是光着脚丫子去上学的，那时候大多数孩子都是这样。
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穿上母亲编织的粗布鞋，袜子是没有的，粗布鞋里塞些干枯的稻草，这样穿着会暖和些，走路也不会那么硬。
在钟乔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真的很冷很冷，很饿很饿。
石脚山小学的教室是两排砖瓦房，下雨天也会漏水，地板是泥的，还有很多小坑。
班里的值日生每天扫地时，洒水是门学问，水洒多了会泥泞，根本扫不了；水洒少了扫地时整个教室像打仗，灰尘滚滚，扫完地的值日生像刚从田地钻出来一样。
小学里每周一也要举行升旗仪式，旗杆是山上砍下来的树木做的。
还有一个篮球场，地板是石灰和砂浆铺的，球板是木板钉成的，球圈是校长从家里找来的旧钢条弄上去的。
简陋的球场是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钟乔也非常喜欢玩篮球，就是在这个土得掉渣的球场上，他光着脚丫子，磨出了厚厚的脚底皮子，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
在日后大学球场上，穿上运动鞋的他简直飞天遁地，碾压众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朗朗书声响起，学校为钟乔的人生拉开了另一扇窗户。
踏入校门那一刻起，钟乔便对学校充满好奇，几步之遥，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有趣的故事、神奇的数字、美妙的音乐、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与厌学的孩子不同，他深深地沉醉其中，这里跟田野上和小伙伴们放风筝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钟乔的姐姐，三年级的钟玲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是三（1）班的班长，待人礼貌，乐于助人，成绩优秀，深得老师的赞赏。
每天放学后，懂得主动帮母亲做家务，家里的猪鸡鸭狗都跟她很熟，农忙时还到地里帮忙，是个非常乖巧的女孩。
“弟，你的红领巾没带。”钟乔上学后，钟玲对弟弟是百般呵护，每天提醒他这个那个，放学后辅导弟弟做作业，好吃的让给弟弟。
在钟乔的心目中，姐姐对他的影响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姐姐是他最信任的人，有什么高兴或委屈，他总是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相对于姐姐的细心体贴，钟乔大胆、爱冒险，上学摔跤、抢篮球撞得头破血流都根本不当一回事，小小年纪就跟大人去山上捉蛇，还亲手去捉，换成别的小孩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
“树上有10只小鸟，猎人‘砰’的一声开枪打死了一只，问树上还剩几只鸟？”
数学老师钟寿嘴角咬着半截卷烟，头发乱得像个鸟巢，已经褪色的衬衣少了上面的一粒钮扣，露出一点稀疏的胸毛，小八字胡下露出几颗黄牙，带着一丝“奸笑”问台下的学生们。
“小兔崽子们这回肯定回答不上来了，哈哈哈。”钟寿得意地想着。
“9只！9只！”坐在第一排的小光头大声回答。
小光头次次考试总成绩都是倒数前三名，除了数学课以外总是打瞌睡，班上的男女同学基本上都被他欺负过。
开学时，班上新来了漂亮的女班主任，小光头把扫把搁到门顶上，半掩着门，班主任上课推门进来，小扫把直接掉到头上，好家伙，小屁孩们笑得前俯后仰，班主任尴尬极了。
后来一调查是小光头干的，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直接把座位调到第一排，天天盯着这小子，才总算收敛了一点。
“错！光头佬，笨蛋。”钟寿指着小光头说道，半截烟灰掉到了地上。钟寿最喜欢拿小光头开涮了，他心里面还是挺喜欢这小屁孩的。
这小光头也只有他讲课不睡觉，因为他讲课从来不按课本套路来的，想到哪就讲到哪，数学课他经常变成讲故事，小朋友们除了体育课就最喜欢上数学课了。
钟寿老师的风格也让学校领导头疼过，他非科班出身，只是一个代课老师。
在那个年代，在这个尘土飞扬的石脚山小学，没几个师范毕业的老师愿意来这个山旮旯，好不容易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最终也被这帮野孩子们气走了。
“钟寿老师呀，你还是尽量注意一点形象呀，上课也不要抽烟了。”校长曾经找钟寿谈话，钟寿“好好好”地点头回应着。
但其实，钟寿心里的苦闷是没人了解的。
他天生瘦小，身高一米六，体重不到一百，农活干不过别人，东西抢不过别人，好不容易熬到三十出头，老婆嫌他穷嫌他没出息，抛下三个儿女不辞而别。
那一年的冬天，钟寿想死的心都有了，每日在烟酒中沉醉，对于人生，有着无尽的迷茫和悲伤，眼中的忧郁没人能读懂。
面对饥饿的孩子，他始终放不下，否则，他一定会选择离家出走或自行了却此生。
“树上还有0只鸟，因为打死了一只，其余9只被惊飞了。”副班长小丽站起来说道。
“嗯嗯，不错不错！”钟寿回过神来。就在刚才，小光头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弄得钟寿一下子有点紧张。
因为这是他跟小光头的暗号，如果看到有学校领导过来，小光头就为他通风报信，他会立马把烟灭掉藏起来，那个装烟头的竹筒子是小光头从家里带来的，平时就放在小光头课桌里藏着，数学课才拿出来。
这烟他是戒不了的了，但学校领导的面子还是要顾全的，毕竟当年是学校给了他这么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他们一家子才不至于饿死。
慢慢地，他心里面也爱上了这份工作。
课堂上，他口沫横飞，课堂下，跟孩子打闹成片，孩子们就喜欢他的课，成绩居然也还不赖，学校让他有了真正的精神寄托，心情也开朗起来，慢慢恢复了他老顽童的本质。
学校见他教学成绩还可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些小事也懒得管他了。
“小丽回答得不错，光头佬，你要多向副班长学习，多动动你的猪脑子，听到没有？”钟寿继续说道。
“错！树上还有一只鸟！”
还有一只鸟？！谁？这是谁在说话？还有这奇葩的答案？
声音是从角落里传过来的，但没见有人站起来。
“谁呀，谁在说话？站起来说，为什么还有一只鸟呀？！”钟寿有点惊愕，他始料不及，还有一只鸟？他的脑袋里从来没有这个答案啊。
“树上还有1只鸟，打死了一只，惊飞了8只，还有一只是聋鸟，耳聋的。”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是钟乔！
“……”
“我擦，我擦擦，还有这种答案！”钟寿差点晕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下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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