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只会在人类面前露出廉价的善意和微笑。
“地球上，各联邦的人民，我们的记者现在就在中央联邦最高法庭的门口为您带来最新的报道。”镜头切换到现场时，威严的铜铸大门前，顺着77级阶梯下围满了来自各联邦的新闻工作者。
“今天，人们将会在时隔四年之后首次再度看到九位大法官齐聚。关于发生在南亚联邦的纳罕堕胎案所引发的公众关注危机，大法官将对宪法做出解释并于今日下达最高判决书。”
相比于阶梯下焦急等待的人群，在铜门一角站着的一男一女反倒冷静许多。塞尔木和董钰仙是中央联邦最高法庭的负责人，负责规划九位大法官会议讨论现场的案件材料准备。归根结底，就是个看门的。
“钰仙，一会儿我们见了他们该怎么说？”塞尔木咽了咽口水，明显有点紧张。
“什么事？”
“迈隆死了，你难道不害怕吗？”
“塞尔木，你不需要害怕，”董钰仙黄种人的皮肤配上今天的旗袍，显得格外冷静，“他们应该早都知道了，在这里工作了这十年，你还不明白吗？扎格尔大法官和奎尔德大法官如果没有笑出声来，或许他们对迈隆还抱有一丝共事之谊。”
塞尔木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暗暗地换了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他们难道想推荐一位人民派的人当迈隆的继任者？”
董钰仙两手撑起塞尔木的头，盯着塞尔木的眼睛，缓缓道：“你不该这么问，难道普通人有资格插手神的行为吗？”
董钰仙看到了塞尔木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黯然，转过身继续看着台阶下嘈杂的记者，
“别想了，他们自己回来解决问题的。”
一辆黑色的Q-II型防爆车里，扎格尔在后排座位上静静地抽烟，随着雪茄忽暗忽明地红光闪现，扎格尔终于下定决心和旁边这位老朋友好好谈一谈了。
“赛博鲁耶娃，今天下午要一起去剧院看场戏剧吗？新的，还是首场。”
“当然了，老朋友，”赛博鲁耶娃一直保持着笑脸，即使他知道他们两个马上就会在法庭吵得鸡飞狗跳，“自从上次一别之后，我们已经很少再一起相约看戏了。”
“是啊，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能够快点。”车停在前方的红灯路口处，明显让扎格尔有点不开心，他鹰勾般的鼻梁越发挺起，对司机说道，“我以大法官的名义赋予你越过红灯的权利。”
“扎格尔，你开什么玩笑？红灯停也是我们法律的一部分啊，要等就等等吧！”赛博鲁耶娃依旧微笑着，只是阻挠了扎格尔的想法。
一路无事，两人的车停在法庭门口的时候，其他的大法官已经进入了法庭。
“尊敬的赛博鲁耶娃大法官和扎格尔大法官，请问你们会如何处理这次的南亚堕胎案呢？”记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扎格尔微笑着面对记者回答道：
“我们会依据联邦宪法对该案件进行合理的解释，堕胎对公民的影响已经开始扩散，处理这样的问题是我们的责任。”
“是的，我们需要时间，大家可以耐心等待结果。最终一定会做出合理的判决。”赛博鲁耶娃应和道。
在铜门口，赛博鲁耶娃示意扎格尔等等，“扎格尔，说吧！迈隆死了，你最好不要乱来。”
“我亲爱的赛博鲁耶娃大法官，”扎格尔干笑了两声，“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解决堕胎案的问题，别忘了。
在这里，我们的身份叫联邦最高中央法庭大法官。”
董钰仙真希望中央法庭的会议大厅能够重新装修一下，除了九把座椅和一张华丽的会议圆桌之外，这个大厅空无一物，所以当她从墙角闪出的时候，自然也成为了这八位老人的焦点。
“钰仙，还是文件八份依然那样的美丽啊！”同为黄种人，许为民很有必要表现出自己的好感。
“您也一样，许为民大法官，”董钰仙简单的问候之后，将八份文件一一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位老人。当然，空出的座位上，也依规矩摆放了一份相同的文件。
“迈隆为什么没来？”除了许为民，在座的老人中还有两位位黄种人，其中一位是韩卓诚大法官，“最后的投票可不能少了他的票数。”
“怎么了？韩卓诚，你这明知故问的事情还在我们面前摆谱，”扎格尔只是轻微的抬抬眼皮，“迈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不过很可惜，迈隆没能留下他的意见。现在外面的群众都等着呢？我们必须做出决定，迈隆的票就暂时归在第二席大法官身上，也算是公平。”
“公平？这第二席大法官不就是你扎格尔吗？”山下德古看不惯扎格尔对黄种人的那种态度，有意讽刺他，“虽然只有八人，但是我们未必会达成平票结果，不信你可以问问芬德里啊。”
芬德里同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山下德古，但是并不愿意出言反驳，自己以前一直都是摇摆地位，既不理睬人民派也不理睬共荣派，他们四人四人平票也往往都是依靠自己来打破僵局的，这样的情况下，芬德里并不愿意先出手。
见芬德里没有说话，扎格尔一点都不意外，于是斜着头和许为民交流了一下眼神，这可是人民派一家独大的好机会，只要撑到下一位补缺的大法官也是从人民派提名的时候就能够左右中央法庭了。
扎格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次南亚联邦的堕胎案闹到了什么地步？我相信在座的应该都清楚，人民对此很不满，南亚联邦政府门口已经围满了抗议者。就孕妇怀孕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堕胎无罪的法律，今天势必要给出一个答案。我们无法承受平票带来的后果不是吗？我亲爱的山下德古。”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对宪法的解释往往都是异常小心的，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没有解决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南亚联邦一位农妇在怀孕两个月之后，因为家人带去做B超检查而得知其为女孩，因为受教育程度的局限，他们选择让孕妇堕胎，百般求饶后孕妇最终被送上手术台。
一个再小不过的事情，终于因为孕妇死亡而爆发，其父母将男方一家告上法院却得到了法院关于“三个月以内实施堕胎不算是违法行为”的回应，愤怒之下当地群众闯入法庭实施暴乱，现在虽然已经得到镇压，但是南亚联邦却面临了史上最可怕的抗议危机，如果无法妥善处理，很有可能导致政府倒台、洗血。
“我想，我或许可以给各位大法官一个方法，”董钰仙终于明白当初迈隆死之前所做的决定有多正确，“迈隆大法官是在向中央联邦政府提交了辞职信之后才去世的，所以。。。。。。”
董钰仙看着突然惊奇的老人们，继续道：“他在这次即将开始的会议之前已经表示他赞成修改宪法使得凶手得到惩罚，并正确说明堕胎行为本属于犯法。这是文件。”董钰仙再次为每一位大法官面前递上一份文件，这次她的手有些颤抖，她无法估计接下来的后果。
“混蛋！”人民派的另一位大法官德拉莫终于说话了，六十三岁让他在这群人中成为了最年轻的存在，“即使到了医院都不肯消停一分钟。”
“德拉莫，你最好控制你的语气。对于大法官的侮辱，足够让你从现在开始老死在监狱里了。”芬德里刻意地压低声音。德拉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一点脸红在脸上展开。
这个消息是八位大法官都没有得到的，迈隆居然是辞职以后死的。那么他的投票将会生效，而这空缺的位置也不能够找人补缺，必须由全联邦人民投票决定。人民派虽然局势不利，但也元气犹存；共荣派自然就有点兴奋，这将意味着芬德里为了平衡大法官的决策必须要继续他决定性的摇摆票。庞大且反复的信息量使得八位大法官要求休息，并在下午继续开会商议。
倾斜的天平居然因为迈隆的决定而重新回归平衡，没有人知道这是好是坏。
“扎格尔大法官，您的朋友我已带到。”扎格尔一回到自己休息的房间就看到塞尔木静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位不肯摘帽的故人。
“谢谢你，塞尔木。你也休息一下吧，毕竟下午还要继续工作。”扎格尔需要立刻确定一个消息，于是对塞尔木迫不及待地下了逐客令。
“呃，扎格尔大法官，”塞尔木虽然不舒服，但是也只能笑脸相迎，“希望您这次真的会在迈隆大法官死后推举我成为下一位大法官，我相信我会和您相处的很愉快。”
“哼！快点出去吧，你这蠢货。怪不得董钰仙那个小丫头可以把你管的服服帖帖，想做大法官？先问问你的董上司。”扎格尔突然破口大骂，吓得塞尔木灰溜溜地离开。
扎格尔倒了两杯咖啡，才坐在老朋友面前，来不及享受咖啡带来的馥郁香气，转头道：“他终究还是留了一手，我现在有点被动。”
“被动倒还不至于，无非就是向芬德里探探口风罢了。这么些年，你们不是一直都这样过来的吗？”老朋友终于摘下了帽子，是亚东医院的院长贝德，随意地抿了一口咖啡，“至于佩雷尔医生，似乎她并没有从迈隆那里得到什么。”
“哼！没有拿到什么？”扎格尔长叹一口气，“那你说说她现在在哪？”
“应该是在巴拿马度假吧，毕竟处女当久了，还是需要个男人好好陪陪的，”贝德很是自信，“这的确是迈隆要我告诉她的，可惜她似乎还不是很信任我，以至于我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得到了迈隆的信。”
扎格尔突然干笑两声，让贝德很吃惊，随即扎格尔便道：“别傻了，贝德。她现在就在南极极地游客服务中心，至于巴拿马。。。。。。我看应该是你想去吧！”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贝德”扎格尔现在有点欣赏这位佩雷尔医生，“她很聪明，至于信，
她肯定是拿到了。真厉害啊，迈隆。你终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只是你可能猜不到
佩雷尔家族的内部也安插着我的眼线，人民派必须崛起！”
扎格尔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下午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下午，中央法庭的会议大厅几位老人已经坐了很久，焦急等待着唯一缺席这次会议的人。
“抱歉各位，久等了。”赛博鲁耶娃姗姗来迟，迅速坐下后，揉了几下太阳穴。
“赛博鲁耶娃，我还以为你去看医生了呢？”许为民淡淡道。
“放心吧，我就是再不行，也得走在你后面。”赛博鲁耶娃依旧微笑着说话，在场的老人们听到都跟着干笑了几声，再次回归了平静。
扎格尔觉得自己必须要表态了，现在不适合继续拖下去，“好吧！我们先进行第一轮预投票。”预投票允许弃票，对于各种法令条文一概不生效，只是作为之后讨论的参考。
结果很明显，
扎格尔、奎尔德、许为民、德拉莫反对；迈隆、赛博鲁耶娃、韩卓诚、山下德古赞成；芬德里弃权。
“如果因为小小的堕胎案就修改宪法本身难以发挥有效的遏制作用，甚至会被人民要挟，使得宪法的权威性开始下降，这对于我们的联邦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好处，从长远看更是一次错误的妥协。”
“我们必须对宪法与时俱进的进行修改和补充，人民需要法律为他们切实解决问题，而不是只会不停的把问题搁置。堕胎所牵扯到的联邦数量极多，本来各小联邦就有独自的法律解释，如果我们已经不愿意划定规则。只怕这件事会越闹越大，到时候谁又来担这个责任？”
“既然要解决问题，那我们直接在民事法案中重新补充解释就好了，宪法本就维护了政教分离的原则。如果我们在堕胎案上继续纠缠下去，可能会在一些细微末节处和宗教产生联系，会遭到新闻媒体的批评，名誉受损不要紧。只是法律的权威性就会被质疑。民众只要解决问题，我们本就无需就宪法进行修改。”
“宪法如果不能给出解释，各联邦将会失去统一的标准。更何况现在地方联邦也在质疑最高法院的对宪法解释的唯一权威性，舆论的压力如果继续一边倒，我们很有可能会因为这次堕胎事件造成宪法在政府执法的合理性中处于下风，也会助长一些邪恶势力的兴起，从长远来看的确不该草率做决定。”
两边的老人，瞬间生龙活虎，引用各类法典和实际案例进行自己对法律的解读，不断地争论。最后七人把目光都汇聚在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芬德里。
“我想，2038年，在亚东联邦发生的蔡玉琴堕胎杀人案各位都还有印象吧！当时蔡玉琴一直认为依照中央联邦最高法律，她的胎儿属于怀孕两个月后，不应堕胎。但是亚东联邦却因为该胎儿怀孕不足三个月而堕胎属于合理行为，判处她丈夫无罪。于是蔡玉琴杀害其丈夫及丈夫的父母，最后判处死刑。”芬德里若有所思，
“这次的案件和当时十分类似。如果我们当时就能出面解释宪法的话，是否还会有今天的局面呢？我赞成对宪法积极解释，已处理地方与中央在法律上难以对等的问题。”
正式投票的结果出来之后，在场的大法官都面无表情，赞成五票反对四票，他们接下来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对宪法积极解释，一切进展顺利。老人们似乎也因为意见的统一而开始了一些更为轻松的话题。
“尊敬的八位大法官，您们现在可以离开了，需要 面对记者展示您的文件，说实话，我并不希望经常在这里见到你们。”
“我们也一样。”八位老人颤颤巍巍，推开铜门，
接下来，他们只要保持微笑就好。
“还在收看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四点左右，大法官们终于结束了紧张的讨论。现在他们已经拿着已经签署好的文件在向我们的民众展示。是的，大法官们最终判决南亚联邦纳罕堕胎案中其丈夫的罪行完全成立，要求当地政府立刻对其进行逮捕。宪法也进行修改，要求孕妇怀孕不超过两个月的可以选择性堕胎，但是官方并不鼓励这种行为。”记者们持续的快门记录这一时刻。
“我们亲爱的地球联邦的人民，”扎格尔代表所有大法官讲话，“迈隆大法官因身体疾病原因无法与大众见面。我们大家的稳定生活都需要制度的与时跟进，而制度的发展则依赖于我们最伟大的宪法。宪法的作用就是保障每一位公民的权利。无论是尚未出生的婴儿、还是慈祥的母亲，都必须得到人道的保护，这是我们九位大法官的责任，也是联邦法律的责任。为我们伟大的地球联邦鼓掌、为我们得到昭示的伟大母爱而鼓掌。”全球的电视机前，所有人都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九位老人就是正义的化身、是公平的化身。
相比之下，董钰仙和塞尔木的相处明显要尴尬许多。
“钰仙，我。。。。。。”
“行了，塞尔木。”董钰仙的口气异常平静，她只是淡淡看着台阶下九位老人似乎自带光辉的身影，“不要想倒入任何一边。要想在这里存活下去，不要指望任何一派的帮助。
这是神们自己的事，你敢插手，就得死。”
“扎格尔，今天的话剧叫什么名字？”
“来自亚东的，《千古一人：孔子》。是一位东方的圣人。”
“我知道，很伟大的人啊！你说孔子懂不懂什么是法律？”
“哈哈哈，赛博鲁耶娃，”扎格尔有些嘲讽的看着身边这位在会议上与自己针锋相对，会议后和自己莫逆之交的朋友，
“当然不需要了，对于那个时代来说，
他就是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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