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怯流年。况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无情水都不管;共西风、只管送归船。秋晚莼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
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殢酒只依然。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
——辛弃疾《木兰花慢·滁州送范倅》
“老来情味减。”
辛弃疾的诗一向以豪放为主,气势雄浑开阔,此诗也并不例外。开篇仅仅以五字,气势陡然而生。
恰似老酒,初一口的凛冽,灼痛喉间之后便是无尽的芳香与回味。
——我已经老了,当年那些弯弓射大雕,那些沙场秋点兵,那些策马红衫的少年情怀,最终都消弭在默默无声的岁月里。
当时的辛弃疾在滁州任滁州知府,而范昂却即将回到临安。与朋友别离的依依不舍,与壮志难酬的慷慨情怀,最终浓缩在这短短一阙词里面。
最让我觉得唏嘘与动容的,始终是那五个字,“老来情味减”,彼时不过乾道八年,他正当壮年,可他说自己老了,只怕不是年岁与容颜上的苍老,而是内心的苍老。他已经老了啊,那些远大的志向,收复失地的决心,被腐朽的南宋王朝扼杀在一次又一次的无视与偏安一隅里。可那身体里奔腾着永不停歇的热血,随着一声剑鸣与那词作中声声叹息,永远镌刻在史册泛黄的书页当中。
——我如今又要送别一位朋友了。我举樽祝你一路顺风,感慨着时光匆匆,恰似白驹过隙,两鬓已苍苍。中秋又要来了,可那风月江水如何能懂得人的心事呢?漫漫流水带着一叶扁舟缓缓远去,我站在岸边,看不尽天际。
罢了罢了。别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你在这江水上,定要尝尝那世间难得的美味。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儿女团圆,与你的妻子对话窗边。
那样萧索,又那样真挚。
但凡说到词,总免不了提及王国维老先生。从他的《人间词话》中可看出,他向来不喜过分地运用典故,然而他又十分推崇辛弃疾,认为自南宋以来,有北宋遗风的不过辛弃疾一人而已。
大约政治上的不幸,正是文人的大幸。
“无情水都不管,共秋风,只管送归船。”无情水,江水也无情,人也无情。若不是主和派的阻挠,若不是朝廷的无所作为,他焉会滞留于滁州,借酒消愁?若不是那朝廷上秋风的无情,又焉有挚友相别离之景?
这样的一个男人,当真是不幸的。
在中华五千年文化中,“治国平天下”几乎是所有男人的最高理想。可他空在报国之志,国却未必有报他之心,而如今在官场中浮沉,又怎能不心境萧索呢?可是他,想到的依旧是朝廷。
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
——陛下正需要你啊,你一定要好好为国分忧。假若那长安还有故人提及到我,你便替我说一声。说一声我仍依旧。
已经是秋天了,北雁南飞,我拉起了空弦,说不清楚的孤寂与落寞。我酒醒时,你已经离去了。
——你看那落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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