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幸福花园6栋2单1201室,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的玻璃洒在客厅里,映照出一片温暖的光影。
“叮铃铃——”一阵悦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正窝在沙发里看书的苏瑾抬眼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弟弟苏睿的名字,便放了书拿起手机,一脸愉悦接通了电话:“喂,苏睿······”
“姐,我姐夫,不是不是,那个······于涛死了。”苏睿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苏瑾的身子猛地一震,上扬的嘴角瞬间凝滞。
“你说谁死了?”她颤声问道。
“于涛,小斌他爸。”苏睿说,“他中午跟人喝酒到了两点多,骑着电动车回家也没带头盔,拐弯时车速太快翻了车,头撞到路边石上,人当时就不行了,送医院也没救过来。”
“怎么可能!”苏瑾实在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苏睿非常肯定地说,“我刚才在路上遇到他表弟从殡仪馆回来,说是于涛的尸体被送去冷冻了。”
“送殡仪馆冷冻?”
“嗯,他表弟说小斌他爷奶还不知道,事情太突然,怕他们一时承受不住,得慢慢告诉他们。”
苏睿解释道,顿了顿又说:”姐,这下子你可是彻底解脱了。”
挂断电话,苏瑾呆呆地坐在沙发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于涛死了,从此再也不会喝醉了酒三更半夜地跑到家里来砸门,像个疯子坐在门口嚎哭、谩骂,吓得她一个人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敢睡觉,睁眼到天明;也不会再像离婚后的六年里那样始终不停地纠缠,不计时间、不论场合地进行电话骚扰;更不会因为儿子对自己的维护和支持,跑去学校辱骂儿子,甚至是大打出手······现在他死了,真的死了,曾经的不堪与痛苦都将因为他的死而烟消云散。
感觉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苏瑾不由地伸手去摸,发现竟然满是泪水。她以为自己会恨他入骨,却没想到竟也会为他流泪。
苏瑾今年48岁,是市实验中学的英语老师。于涛是她的前夫,曾是市棉纺厂工人。六年前两人因为于涛家暴而离婚。
当年苏瑾和于涛的父亲都是县棉纺厂的职工,两人同在一个车间,工作中是很好的搭档,私下里是特别要好的兄弟。
两家是邻居,于涛大苏瑾两岁,小时候常带她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苏瑾6岁那年,车间里传送棉包的机器出现故障,几百公斤重的棉包从空中坠落,直直砸向正从下面经过的苏瑾爸爸。于涛爸爸冲上前将他推开,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被砸中左小腿。送去医院手术后出现感染,医生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济于事,血象感染指标出现脓毒血症的症状,最终被迫实施了截肢手术,从此就只能依靠拐杖和轮椅行走。
出于感激和报恩,苏瑾爸爸让自己闺女和儿子认于涛爸爸为干爸,嘱咐姐弟俩要好好孝敬干爸干妈,一辈子都不能忘恩负义。
又过了几年,苏瑾爸爸说俩孩子一起长大,彼此亲近,不如亲上加亲。于涛爸妈本就很喜欢苏瑾,听苏瑾爸爸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于是两家大人便为两人定下了娃娃亲。而他两人彼此心悦,倒也乐成此事。
再之后,于涛高考成绩不理想进入省内一所高职专科学校,毕业后回到县棉纺厂当了工人。苏瑾考入了省师范大学,四年后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县里当了老师。一年后,在两家老人的催促下,两人登记结婚。
婚后的生活温馨而甜蜜。苏瑾的性格绵软,温柔体贴,孝敬公婆,关爱丈夫,公婆待她如亲生女儿,于涛也对她呵护有加,每逢她上晚自习的日子都会去学校接她下班。
于涛在家是独生子,从小到大家人对他多有娇惯,无形中养成了他性格中暴躁、霸道的一面,很是大男子主义,控制欲也强,凡事必须都听他的,不能有半点质疑,否则就会大发脾气。
苏瑾对此也不是没有觉察,只是根深蒂固的报恩的想法让她自动忽略了这种感受,婚后也是尽可能地顺着他。
她觉得除了脾气急和强势,于涛有能力,顾家,对自己也好,作为丈夫还是可圈可点的。夫妻间就该多一些包容,她不想因为一些无伤原则的小事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因为身体原因,苏瑾结婚四年多才怀上儿子。在这期间公婆没有半句责备之语,于涛更是毫无怨言地陪她四处寻医问药。
为此,苏瑾每次回家妈妈都会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要对得起公婆和于涛对她的好。苏瑾也是感恩图报,对于涛更加关心也更顺从。
平静幸福的日子因棉纺厂的倒闭破产而戛然而止。
于涛下岗了,曾是家里顶梁柱的自己如今成了个吃闲饭的,让他情何以堪?为此几乎天天以酒浇愁,人也变得特别敏感,有时候别人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会让他如坐针毡。
而那时的苏瑾却正进入了事业的上升期,各种业务称号、荣誉称号拿到手软,成为年级备课组长,还破格评了职称,工资也随之水涨船高。
苏瑾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被于涛打的情景。
那是她职称评选结果公示的第二天,于涛中午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一起喝酒。
小靳的爱人跟苏瑾同在一所学校,一杯酒下了肚就跟于涛开起了玩笑:“涛哥,听俺媳妇说恁家嫂子这回可厉害大了,你以后可得好好伺候着,不然分分钟把你给休了。”
于涛闻言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她敢!这个家还反了她了!”
话虽这么说,于涛心里却虚得很,就自己发的那点儿失业补偿,能顶啥用啊?喝点小酒儿还得花老婆的钱。
“我干了啊。”他一仰脖子将满满的一杯酒灌了下去,跟着又倒满一杯,就这样一杯又一杯,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被送回家里。
那晚备课组的同事们约好去酒店为苏瑾和另外两名通过职称评审的同事祝贺,苏瑾不好推辞,给于涛打了几遍电话都无人接听,只好发了条短信说了下情况。
一晚上苏瑾总感觉心神不宁,于涛自下岗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动辄就发火,那骇人的眼神让她觉得或许下一步他的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她真是怕极了这样的他,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一不小心会惹怒了他。
饭局进行到一半时,苏瑾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于涛打来的,她忙拿着手机出了房间,刚对着话筒“喂”了一声,里面就传来于涛暴怒的声音:“你还不回家?赶快回来!”不等她说话,那边就挂了电话。
苏瑾不敢耽搁,回到房间谎称于涛丢了钥匙进不了门,敬了大家一杯酒就匆匆离开。
等她回到家里,于涛正一脸阴郁地半躺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见她进门张口就道:“终于舍得回来了啊?有你这样当老婆的吗?也不管男人和孩子,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组里同事们一块出去为我们几个评上职称的祝贺,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就把小斌送我妈家了,晚上住在那边,明早我爸送他去学校。”苏瑾连忙解释道。
“我不接电话你就放心出去了?这万一我一个人死在家里呢?怪不得人们都说你现在厉害了,警告我要好好表现,别到时候被你给休了。你苏大教授、苏大组长多风光啊,我这个小下岗工人真的好怕啊。”于涛阴阳怪气地说,苏瑾还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你别西北风刮棘子,连讽带刺的。谁这么胡说八道地瞎挑事儿?我找他去!”苏瑾气恼地问。
“你还嫌我在外面丢人丢得不够?"想起中午小靳所说的话还有大家看自己的那种眼神,于涛心中的怒火再次如沸腾的岩浆汹涌翻腾。
“我做什么让你丢人了?“苏瑾满腹委屈。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一天到晚地不着家,谁知道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勾当!今晚那姓梁的也去吃饭了吧?看到我现在下岗失业,他是不是特别得意?你是不是也特后悔当年没有答应他?我告诉你,我不想从任何人那里听到一丁点关于你和他的花花事儿,否则我可不知道到时候我能做出什么事!”于涛恶狠狠地瞪着眼,用手指着苏瑾,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于涛嘴里的姓梁的是跟苏瑾同组的梁鸿老师,他也是省师范大学英语系的,比苏瑾高两届,毕业后回到县里被分到实验中学教英语,现在是英语组的教研组长。当年苏瑾刚进师大时梁鸿曾追过她,于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总感觉梁鸿对自家媳妇存有非分之想。
“又不是我让你下岗失业的,你别动不动拿这个来压我!”苏瑾被气得浑身发抖,“再说了,人家梁老师也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我是小人!”于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跳起来,只听“啪”地一声,苏瑾的脸被打偏在一边,瞬间印了五道红指印。
她吃痛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于涛,嘴唇抖动道:“你······你打我?”
于涛只觉得这一巴掌打下去,心底积压已久的闷气瞬间都迸发出来,获得了极大的宣泄和解脱。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进了卧室,没过几分钟,里面就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苏瑾重重地跌坐在沙发里,脸火辣辣地疼,心沉到了谷底,于涛的拳头终还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曾在学校里听同事们议论,男人打老婆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了头便很难停手。于涛是不是也会这样?那自己该怎么办?
离婚?且不说于涛能否同意,在自家爸妈那里怕就行不通。儿子小斌明年就要小升初,即将进入青春期,万一因此产生叛逆思想就糟糕了。再还有别人异样的眼光,单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苏瑾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宿,因有早自习,天刚亮就起身去洗漱。平时极少化妆的她用了厚厚的粉底遮盖脸上依然明显的手印,又找了个口罩戴上,到时若有人问就谎称感冒,担心传染给学生。
上完早自习和两节正课,苏瑾就请了病假去了妈妈家。
爸妈都在家,苏睿前一晚刚出差回来还没去上班,苏瑾一进门三人的眼光就齐齐落在她的口罩上。
“小谨回来了?今天没上班?怎么还戴了口罩,不嫌憋得慌?”苏妈妈迎上前问。
“嗯嗯,刚上完课请了假,有点感冒。”苏瑾说着便摘了口罩。
“姐,你的脸怎么了?”苏睿眼尖地看到苏瑾脸上的手印子。
苏瑾低头不语,泪水慢慢溢满了眼眶。
“到底怎么回事?”苏爸爸盯着她的脸问,“是谁干的?“
自家闺女性子绵软,一向待人和善,谁这么混账竟敢对她动手?一定轻饶不了他!此时的苏爸爸可是丝毫也没往女婿身上想。
“是于涛打的。”苏瑾低声答道,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他凭什么打你!我找他去!苏睿气冲冲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回来!”苏爸爸怒声喝住他,又问苏瑾:“他为什么打你?”
苏瑾将经过大致说了说,包括于涛下岗以后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戾气也越来越重的情况。“有时候听到他进门我就会紧张得发抖。”苏瑾一脸害怕地说。
“他动手打人肯定是不对,这个我会说他的。不过你也要体谅他下岗心情不好,脾气难免会急了些,你就多顺着他一点。”苏爸爸劝导说,“这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你忍忍我让让事情就过去了。”
“心情不好就能打人?又不是我姐让他下岗的。”苏睿愤愤不平地说,“现在吃喝都靠我姐手还犯贱,谁给他的脸?再敢动手就跟他离婚!”
“胡说八道!”苏爸爸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背上,“哪有做弟弟的撺掇着姐姐离婚的?这些年你姐夫一家子对你姐有多好你没看到?小涛就是一时想不通犯了糊涂,等过了这段就好了。”
苏妈妈拉着女儿去了厨房,切了土豆片给她敷脸,虽然很是心疼,但还是不忘提醒着:“别听你弟的,可不能随便提离婚,会伤感情的,多想想小斌,忍忍就过去了。还有你公公,当年救了你爸命,咱可不能忘恩负义。“
苏瑾就知道父母会是这种态度,离婚的念头刚一萌生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苏爸爸给于涛打电话让他来家里吃午饭,他很快就大包小包地赶了过来,有苏爸最喜欢的兰底老烧,有苏妈喜欢的点心和水果,所买的菜肴也兼顾了家里每个人的口味。
那天中午在饭桌上,于涛一脸愧疚地向岳父岳母告罪,说自己贪杯醉酒,稀里糊涂就对苏瑾犯了浑,并当着二老和小舅子的面给苏瑾赔罪,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对苏瑾犯浑。
苏爸爸佯装严肃地“敲打“了他几句,告诫两人以后要相互谅解,好好过日子,这次的事便就此翻了篇。
晚上回家后,于涛继续在苏瑾面前捶胸忏悔,乞求她的原谅:“我一个大男人没钱没工作,要靠老婆来养活,心里难受啊!我本就怕你嫌我没本事,你却又偏向那姓梁的,我被刺激得大脑失控,自己都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再胡乱猜忌,更不会动你一个手指头,否则出门遭雷劈,天打五雷轰!”
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丈夫和他特意买的自己最喜欢吃的榴莲,苏瑾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郁积了一天的怨气也一点一点地被化解,悄然散去。
那天以后,于涛有些日子没再喝酒,还跟几个朋友一起找了个活儿干,忙活了一个多月挣了将近一万块。于涛的脸上有了笑容,不再无端发火。苏瑾也松了一口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地战战兢兢,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不久之后,苏瑾一学生的亲戚开了家棉纺厂,急需技术工人,且薪资比较理想。但厂址在临县,来回不便。厂子实行三班倒,要上夜班,每六天休班一天。除了春节和一周一休,无公休和节假日,无任何假期。
于涛毫不犹豫地去了那家棉纺厂,每周至少有4天住在厂里,吃住条件都比不上家里,好在工资比较高,所以起初半年,虽然工作强度比较大,于涛干得还是挺有劲头。
第一次发工资,看着手机里的到账信息,于涛觉得似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灌注进他的身体,让他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休班回家请老工友们喝酒,大家都说他运气好,又找到了相当不错的工作,语气里不乏艳羡之情,于涛听了很是受用,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下岗以来脸上常出现的阴郁表情也渐渐地散开了。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一天天过去,小半年的宁静生活几乎让苏瑾忘记了曾经的担忧和恐惧,直到于涛的拳头再次落到她的身上。
那天因临时停电,本该在厂里上夜班的于涛赶在晚饭前回了家。到了饭点见苏瑾还没回家,就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苏瑾说跟组里同事们在酒店为两个来校实习的大学生设宴饯行,自己作为年级组长和指导老师不能不去。
正说着呢,苏瑾就听到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仔细一看,电量只剩下1%。
白天上完课接待了两个学生家长,又跟实习生聊了些教育教学方面的事,还要处理班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就无暇注意手机的电量。
“我的手机没电马上就关机了,我昨晚包了馄还酱了牛肉,都放冰箱里了,晚上你自己……”
她的话没说完,手机关机了。
苏瑾将手机放进包里,没有马上就去充电。她觉得这样就挺好,心里甚至感到几分庆幸,至少这顿饭可以安安静静地吃完了。
晚上苏瑾回到家里还不到九点,于涛不在,冰箱里的东西丝毫未动,估计又被人喊出去喝酒去了。
11点左右,门被咚咚敲响,声音好大。苏瑾刚打开门,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于涛摇摇晃晃进了门,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苏瑾赶紧去扶他,嘴里埋怨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要你管我!”于涛狠狠地甩开苏瑾的手,嘴里爆了句粗口,突然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她的小腹上。
苏瑾躲闪不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倒在地上。
“反了你了,竟敢给我关机!让你再整天出去瞎疯疯!······"于涛边骂边挥动着拳头,避开了苏瑾的脸和那些容易被看到的部位。
苏瑾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地上,任凭那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身上,直若木偶。
第二天一大早于涛就回了厂里,过了没几天就是苏瑾爸爸的七十大寿。于涛提前在市里最好的酒店预定了包间,又定做了创意生日蛋糕,还邀请了自己的父母一起为岳父过生日。
那天的生日宴气氛极为融洽,苏爸爸平时就好喝两口,于涛投其所好弄了两瓶茅台,老亲家俩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苏瑾爸爸红光满面,当着亲家老两口一连声地夸赞女婿。
于涛则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再次为第一次对苏瑾动粗的事诚恳道歉,却只字未提几天前的事。他发誓赌咒会好好工作,多多赚钱,努力让苏瑾跟儿子过得更好,赚足了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苏爸爸当即就替女儿原谅了女婿,还说于涛在外打拼不易,让苏瑾多加关心和体谅。
苏瑾本欲当场揭穿于涛的嘴脸的,只是看着爸爸那满心高兴的样子以及公婆看向自己时那一脸的慈爱,还有一旁正开心地大快朵颐的儿子,将已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也罢,就算是感谢于涛煞费心思为爸爸操办了这次生日宴会吧。
只是苏瑾没想到,于涛从那以后就开始了远程监控。他每天都会掐着饭点拨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就打她的手机问她在哪里。遇上苏瑾有饭局,他就会追问为啥吃饭?在哪个酒店?有哪些人参加?然后隔二三十分钟就打一次电话,直至她回家用座机跟他通了话才肯罢休。他还拿到了苏瑾的课程表,在她晚上有课时打办公室的座机确认她是否在学校。
尤为过分的是,每晚10点到11点这段时间他都会给苏瑾打视频电话,其用意不言而喻。
苏瑾实在无法忍受于涛的无端猜忌和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就试着故意不接电话进行反抗,招来的却是更多变本加厉的辱骂和拳打脚踢,以致于后来苏瑾用厚厚的粉底都无法掩盖住脸上的伤痕。
看到女儿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和她日趋憔悴的模样 ,苏爸苏妈开始质疑于涛发誓赌咒的可信度,直到那天晚上对他彻底失望。
此前,为了不影响儿子的成长,苏瑾初次遭受家暴后不久便以刚接手班主任无暇照顾为借口,让儿子轮流住在爸妈或公婆家。
那天晚饭后,小斌说有同学跟他借《哈利波特》,书在自己家得回去拿。苏爸苏妈不放心他一个人,便陪他一起,顺便去看看女儿。
祖孙三人来到苏瑾家所在的楼栋时,小斌一眼就看到楼前停车位里的那辆帕萨特,兴奋地喊道:“我爸回来了!”然后便欢快地跑进楼道,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1201室门口。小斌对着姥爷姥娘“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门悄然打开,客厅里亮着灯,但却没有人。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韩剧。
三人正要换鞋,忽听卧室里传来于涛的谩骂声:"你他妈的就是欠揍!"
苏爸苏妈脸色骤变,赤着脚就往卧室那边冲。门半掩着,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苏瑾双手抱头倒在地上,于涛边骂边抬脚往她身上踹。
“于涛!”苏爸爸大喊一声,冲上去一把将于涛推开,愤怒地质问:“你干什么!”
苏妈妈扑到苏瑾身边,跪坐着将她抱在怀里,一眼就看到苏瑾脸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子,“我天!”她失口惊呼,悲愤地看向于涛:“小瑾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于涛刚刚还嚣张着的气焰一下子就低了下去,“爸,妈,我……”他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岳父母,还有一旁已被吓呆了的儿子。
那天晚上,一身是伤的苏瑾被爸妈带回了家。
“没想到于涛竟会这么混账,再这样下去不定哪天会要了小瑾的命。我可不敢让小瑾跟他再过下去了,以后要报恩你自己去报。”一进家门,苏妈妈就对丈夫说道。
苏爸爸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对苏瑾说:“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吧,明天我去找你公公说。”
苏瑾的眼眶一热,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了句“那我先陪小斌去睡了”后,就陪着儿子进了房间。
老两口也知道小斌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愿小瑾能安抚好他。
“妈,你要跟爸爸离婚?”房间里,小斌紧张地盯着妈妈的眼睛问。
“儿子,爸爸妈妈对不起你,给你带来了不应有的痛苦和困扰。”苏瑾真诚地向儿子道歉,“爸爸妈妈因为我们自身的原因没办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但我们对你的爱不会因此有任何的减少,一切都会原封不动,除了我跟你爸分开。妈妈希望你不要因此影响学习和正常生活。”
“妈,虽然我非常不想你们离婚,但我希望你快乐。”小斌握着苏瑾的手说,“我会好好努力学习,以后考进一中。”
“谢谢儿子!”苏瑾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苏爸爸就去了于家,跟两亲家说了于涛家暴苏瑾的事,“老哥,对不住了,我实在没办法再阻拦小瑾了。”他满怀愧疚地对于涛爸爸说。
苏瑾正式跟于涛提出了离婚。公公婆婆心里虽然不舍,但看到苏瑾身上的那些淤青红肿,也只能连声痛骂儿子混账并替他向苏瑾道歉。
于涛最终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之下同意了离婚,小斌成人前跟着苏瑾,于涛暂时住回父母家,房子留给苏瑾。
因为厂子接了一个大单急于交货,工人们都集中在厂里连续加班,于涛至少在半个月后才能回家跟苏瑾办理离婚手续。
就在离交货时间还有一天时,于涛出事了,持续的高强度工作加之心情不好,他上夜班时因一时恍惚导致操作失误,右臂被卷入机器,幸亏旁边的工友及时察觉并切断电源才没有继续卷入。工友们拆卸开机器将他的胳膊抽出,并拨打120急救电话将他送往当地医院,却因他伤势严重处理不了转到青市医学院附属医院,虽经全力抢救,终因右臂肘部以下坏死实施了截肢手术。
苏瑾接到厂里电话当即开车去了临县医院,然后又坐着救护车陪着于涛转院。当医生让她在截肢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她就意识到这个婚离不成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她只是觉得命运太能捉弄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于涛刚从手术室被推回病房,苏爸爸就给苏瑾打来电话,询问了于涛的情况后,又吞吞吐吐地问:“小瑾,于涛现在这个样子,你们······”
“爸,我不会跟他提离婚的事。”知道爸爸想问什么,苏瑾明确地答道。”
苏爸爸连声说:“嗯,好,好,我就知道你这孩子重情义,就是以后你要多辛苦了。”
放下电话后他长叹了口气,但愿这事过后小涛的脾气能改改,跟小谨两人好好过日子。
于涛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两周后就拆线出院了。他是工伤,被鉴定为五级伤残,入职时厂里给入了工伤保险,自己还买了意外伤害险,最终获得110多万的赔偿金。
于涛截肢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整天怨天尤人,整天怨天尤人,脾气甚至比之前还要暴躁和敏感。而苏瑾顾念他刚刚经历断肢之痛,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怜惜,遇到他情绪失控时尽可能地多一些忍让和包容,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吗?
只是她高估了人心的善,一味的隐忍反让于涛将自己的不幸归根到苏瑾的头上,她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她闹着要离婚,自己怎会劳心分神出了事故,无辜丢了半条胳膊?
想想也是够讽刺的,当年爸爸为了救她爸被截去半条腿,现在又因为她自己被截去半只胳膊,欠债要还,天经地义,这辈子她是甭想逃脱了。
于涛开始酗酒,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借着酒劲儿找茬挑刺发酒疯,一言不合就会大发脾气,动辄张口辱骂甚至大打出手。
渐渐地,辱骂与殴打成了家常便饭,苏瑾实在不堪忍受,终于在于涛又一次向自己施暴时提出了离婚。
这下子可戳了于涛的肺管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竟然要跟我离婚!当年我爸为了救你爸丢了一条腿,你们家整天叭叭叭地吆喝着报恩,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我为了这个家跑到几百里外去给人打工,白天黑夜累死累活,到头来还赔上了一条胳膊,你是不是以为我残了没用了,想甩了我另攀高枝了?对了,你是不是连下家都找好了?”他目眦欲裂,赤红着眼冲着苏瑾怒声吼道。
“我没有!”即使知道自己辩白会更激怒于涛,苏瑾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我没有另攀高枝,更没有什么下家,我只是再也受不了你的家暴,我要离开你。”
于涛闻言更加暴怒,猛地上前抓住苏瑾的头发用力一甩,“砰”地一声,苏瑾的身体狠狠地撞到墙上又跌落在地。
“你还敢狡辩!”于涛骂骂咧咧地揪着苏瑾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苏瑾被打的眼冒金星,感觉脸颊一阵剧痛,鲜血从鼻子和嘴角流了出来。
于涛再次揪住苏瑾的头发强逼着她与自己对视,“说,你还敢不敢再提离婚?”
苏瑾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她强忍着苦苦地哀求道:“于涛,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做梦!”于涛咬牙切齿地说,跟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除非你死了,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离开!”
苏瑾被打得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她吃力地抬起头,扯住于涛的裤脚继续央求:“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走走走,我这就送你走!”于涛狂怒地抄起旁边的玻璃烟缸朝着苏瑾砸了下去。
苏瑾本想侧头躲闪,但終还是不及。只听得她惨呼一声,烟缸击中她的鼻梁,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她捂住鼻子,疼痛如波涛般汹涌而至。
看到她满脸都是血,狂怒的于涛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带了几分慌张蹲下来查看情况。
“疼死了!”苏瑾避着不让他动,“送我去医院,求你!”
于涛打车将苏瑾送到医院看急诊,医生进行询问检查后,又让她拍了个鼻骨CT,检查结果出来后诊断为是鼻骨粉碎性骨折,所幸不是很严重,无明显移位,对位对线都很好,不需手术治疗,只要用石膏固定并辅以药物治疗即可。
等苏爸苏妈看到女儿鼻梁上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脸上、手臂以及小腿等可见之处布满伤痕,他们是真的感到了后怕,态度坚决地支持苏瑾离婚。
于涛的父母一直视苏瑾为亲生女儿,虽然心疼儿子,却痛恨其行为禽兽不如,担心苏瑾继续被伤害,所以也站在苏瑾这边,以断绝父子关系要挟儿子答应离婚。
苏瑾有个远房亲戚是个律师,说鼻骨粉碎性骨折已构成了轻伤,再加上苏瑾身上的那些伤痕,足以让于涛承担刑事责任。
最后那个亲戚出面跟于涛交涉,最终让于涛同意与苏瑾协议离婚。小涛18岁前跟着妈妈生活,幸福花园的房子给了苏瑾,他们结婚时买的那个小套二给了于涛。
离婚后的于涛更加颓废,始终对苏瑾跟自己离婚意难平,时不时地以不同形式骚扰苏瑾,甚至还在醉酒后跑去学校骚扰儿子。
六年里不断有朋友和同事为苏瑾介绍对象,可有于涛这个定时炸弹在,她一直都不敢考虑这个事,她怕会刺激他做出丧失理智的事,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安全,她不敢冒任何的险。
手机又一次响起,打断了苏瑾的回忆,是儿子的专属铃声,她忙起身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喂,小斌。”
“妈,刚才接到我辰表叔的电话,说我爸出车祸走了,是真的吗?”小斌急切地问,语气里满满的不可置信,还带着明显的哽咽。
“嗯嗯,是真的,我是听你舅舅说的,他下午遇到你辰表叔了。”苏瑾确认道,“我本打算一会儿给你打电话说这事,你明天请假回来送你爸最后一程吧,也陪陪你爷爷奶奶。”
“我现在正坐出租车去到高铁站,我买了最晚的一班动车票,差不多11点半就能到家了。”小斌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妈,你别太难过,等我回去陪你。”
苏瑾心里一暖,“好,我等你回来。”
第二天天刚亮苏瑾就跟儿子去了婆婆家。看着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几岁的公公和悲痛欲绝的婆婆,她的鼻子一酸,上前抱了抱公公,又抱住了婆婆。
“爸,妈,你们还有我,有小斌。”她哽咽道,“这些天我们都会住在家里陪着你们。”
在殡仪馆里,苏瑾见了于涛最后一面,送了他最后一程。
看着焚烧炉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泪水潸然而下,她轻声道:“于涛,一路走好!”
这天晚上,苏瑾做了个梦,在梦里,于涛说他要走了,让她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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