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淳风
一个月,头发就会长长,必须理发。
她的手指在我的头上拨弄着,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这可能是平常生活中最惬意的时候。
她试图找到话题跟我说话,我还记得她问过我,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应,我觉得本就不长的享受时间会被打破,我准备在她下一句无论说什么的情况下,用一句话将所有对话结束:不烫发,不染发,用最便宜的洗头水,找最普通的技师理发(因为我看到墙壁上写着:技术总监40导师20——具体数字我现在忘了)。
然而她说,我是12号。
听到她这句话,那句“不烫发,不染发,用最便宜的洗头水。”我竟说不出口。
她说,我是自贡来的,你去过吗?
我说我去过。
然后我开始和她聊天,一直到洗头结束。
我听她说了很多话,有关于她的家庭的,关于她对这个社会的看法的,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烦。
那可能是生平理发中洗得最久的一次头,我还记得她问过我几次,你忙不忙,虽然回去还有工作,但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说不忙。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洗头妹说过这么多话,我甚至知道了她的名字,(虽然现在已经忘记了)。
她最后说,你准备要谁给你理发。
我说,随便。
然后,她将我送到了9号导师的位置上,可能9号导师和她最要好吧。
理完发,9号导师让我找12号,让她再给我洗一遍。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位置上,她说,9号理的满意吗?
我说,还行吧。
她笑。
我说,12号也满意。
她说,那下次来还找我吧,到时候你来,叫12号就行了。
我说,一定。你们为什么要编号?
她笑了,没有作答。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编号,但是在那一刻,我竟然脑袋短路,问出那样幼稚的问题。
她将我送到门口,对我挥手说拜拜,并且不忘记说,下次来记得点我的号,不要忘了,12号。
第二次见她,可能是半个月过后,也可能是一周,我已经记不真切了。
我在理发店旁边的餐馆吃面,她也在。我一眼认出了她,因为她的样子很容易记住。我不知道她每天会洗多少头,也不知道她每天会对多少男男女女说,不要忘记12号,但她竟然也能一眼把我认出来。
我记得那时很晚了,她应该上晚班,正下班,但是我这么晚才出来她便不能理解。我说,突然感觉很饿,惦记这家的面,就出来吃了。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按照女孩子经常会有的将人际关系分类的习惯,她之于我,我之于她,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
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后,第二次理发,我再次来到这个理发店。
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但看到柜台上排着的写着号码的木块,我再次想起了12号,我以为我会看到她,然而竟没有。
于是只能是随便。
给我洗头的是9号,较之12号而言,她是另一个极端,整个过程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在洗头快结束的时候,我问她,12号呢?
她说,12号已经走了。
她说得很小声,感觉很悲戚,我竟开始怀疑“走了”二字的隐晦含义。
我说,为什么走了?
她说,她的手破了。
我说,为什么手破了?
她说,你看我们每天洗这么多头,对手就有很大的伤害,12号洗得最多,所以手破了,手破了,就不能再洗头了。所以就走了。
我自然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洗得最多。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作为回头客的时候,也只能记得一个号码,就是12号。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她只有18岁,她能让顾客在不到半个小时之中,记住她的号码。这其实需要很大的能力和技巧。
我“哦”了一声,问,你是几号呢?
9号,她说。
我说,12号叫XX,(我那时突然记起了她的名字,现在记不住姓什名谁,只知道是两个字,很普通。)
她说,嗯,回自贡了。
我说,回去做什么呢?
她说,不知道。对了,你找谁给你理发。
我不假思索的说,9号。
然后9号洗头妹就去找9号导师了。
9号导师很忙,于是又只能是随便了。
我当时可能不了解9号如此忙的缘故,但现在知道了,当你从洗头间出来,洗头妹100%会问你,找几号师傅理发,这时90%的人会说随便,因为从手都被洗破了的12号洗头妹出来的顾客,基本会被她带到9号的位置上,所以9号自然是最忙的了。
我记得当时那个“随便”给我理得也太差了,因为有了上次9号的对比,我很不满意。就对他说,我不是说就在上次的基础上随便剪短就行,你却给我这样整。上次你们9号,就能理解我的意思。
他说出了一句我至今都能牢牢记住的话,这句话从一个理发师口中说出,他的形象顿时在我心中变得高大起来,他的话甚至鼓励到我,无论自己怎样卑微,怎样被人看不起,自己决不能低看自己。
他煞有介事地说,我们的设计理念不同。
然后我回到9号处洗头,然后离开理发店,9号也没有将我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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