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莘,我兄弟。对,异父异母异性的亲兄弟。她是一个用生命在折腾的人,直到死还在折腾。
那天,我在和出版社联系新书出版的事,接到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乔家莘的家属吗?”声音充满了磁性,肯定不是她。在“家属”这个词上犹豫了一会后,我认同了。
“很抱歉,乔小姐于今晚九点二十二分在我院抢救无效死亡,请您……”
呵!现在骗子现在骗人都不找一个好点的的理由吗?一顿臭骂!
“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们无法联系到其他的家属,请您立刻到市中心医院……”看样子,这骗子还挺靠谱的。就没有管出版社的编辑,就飞奔去医院了。这骗子真没道德,也不找个好天。秋天下这样大的雨,还真是头一次。
脸上的水一会儿凉一会儿热,我掏出手机想打给北猴。不知道是雨声太大还是信号不好,那货愣是半天没听懂。气的我在雨里大骂,却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等我赶到医院,那骗子倒还算贴心。这么冷的天,给乔家莘盖的特别暖和,我连脸都看不到。就是有一点不好,是白的。要知道,乔家莘最喜欢红色,红色的啊。我揭开,怎么连脸都是白的啊。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我本想晃她起来,但我身上除了水就是泥,再把人家的床单弄脏,说不定还要赔钱。算了,让她睡吧,她就这么懒。睡够了就好,睡够了就好。
北猴还没来,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双腿就是没劲。倒了就倒了吧,地可真凉。这破医院没暖气吗?乔家莘的手都冻成冰棍了。算了,我给她暖和暖和吧,也不管脸上有没有鼻涕,就贴她惨白的手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乔家莘就一江湖毒瘤。自从遇到她,就没经历过什么好事。
第一次遇到乔家莘,我就搭了一顿饭钱。要不是当时看她一身名牌,能捞点,也不会被她折腾这么久。结果,全是假的。那时候十三岁的乔家莘,一顿饭差点没把我吃穷。两天没吃饭,饿的就差把盘子吃了。
想想那时候,扎着辫子的乔家莘还是挺可爱的,就是没几个人喜欢。也是,一个冷冰冰不爱说话的人,估计也没几个人喜欢。
吃完我的饭,乔家莘就消失了。直到几个星期后,才出现。又蹭了我一顿,当然有给我饭钱,但我违心的没有要。之后,乔家莘就成了我的帮手。虽然雇佣童工是犯法的。但她是我兄弟,帮我洗洗菜刷刷碗,我为她交一些书费还有各种乱七八糟却名正言顺的黑心费,也不为过。
其实乔家莘特别爱学习,然后乔家莘就特别地道地把我菜单上的菜学了个精通。不到半年,我就只剩去端端盘子洗洗菜的份了。但爱学的乔家莘,却在高一下学期以全级第七的名次退学了。这是我听北猴说的,真够任性的,老子还没出过倒数呢!
也是那个时候,乔家莘剪了短发,倒真成了我兄弟。她每天早早的来店里砸门,扰人清梦。久了,我干脆把钥匙给了她。就这样,我店里一年的赚的钱翻了翻,当时我都乐翻了。乔家莘倒是很淡定,就坐在那笑,接着就哭了。还喝了我五瓶啤酒,直接对瓶吹。这是她欠我的第三顿饭。
北猴第一次见到乔家莘,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乔克力”,但她一点都不甜,苦的难以下咽。她形容自己是“生不对,死不起的天祸根。”也是,生不对时,死不对命,活皆苦累。乔家莘出生不久,乔父就外出打工了。直到她五岁后,才穷困潦倒的回来。乔家莘的家里从没安宁过,每天都为大大小小的事争吵。然后,乔家莘就离家出走了,那年她十三岁。等她再回去,家里平静了。直到高一,父母双双下岗,乔家莘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执意退学了。
“哥,他们为什么都反对我退学?”
我呵呵一笑,那还不是因为你学习好,要搁我,不用我说,就有无数人来劝我退学。
“我也想呆在学校里,什么都不用想,就想着怎么考个好成绩。也不用担心明天还剩多少钱,家里又有什么地方用钱。但我不行,我每天都在这些压力下惴惴不安。想想学校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让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给你无尽的幻想,却无法给你一个切实的保障。与其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折磨自己也慢慢榨干我父母,不如早点进入社会。尝尝拳头的滋味,也多陪陪我父母。机会还有很多吧,但我父母已经等不久了。”
那晚我在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喝完酒。将所有委屈吞咽入腹,又化作泪水泛滥成灾。
在她成年后,乔父就病了,乔母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我每天去看望他们,乔家莘的家在小镇最偏僻的地方,不大但很温馨。乔家莘每天熬夜,黑眼圈特别严重,短发也特别凌乱。我看着乔家莘倔强的小脸,命运在她脸上刻下独有的属性。我的心揪地生疼,揉了揉她常皱的眉头,决定一下补齐她五年所有的工资。很庆幸,她拒绝了我忍痛拿出的毛爷爷。后来,乔父病危了。乔家莘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的临界。她高高的抬起头,用力抹去泪水。对着泣不成声的乔母说道:“妈,没事。有我呢,命不好咱也得过。”乔家莘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扛起了悲苦的命运,她拒绝我的帮助,并以此向命运炫耀自己的骄傲。然后,她就向我请假了。之后的半年,再没有见过她。我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听北猴说她带这乔母去了南方。乔家莘一直在写东西,也不知道赚没赚过钱。我偷偷的定期给她打钱,又过了三个月,乔家莘自己回来了。站在店门口背着大大的包,像个流浪的小孩子。
那天她告诉我,小的时候父母背着她走过半个小镇,现在她被着她们走完了半个中国。她抱着装有父母骨灰盒的大旅行包,坐在地上。那晚的星星好亮,亮的扎眼。我过去抱她说不哭,泪水却落满了整个包。
三年后,乔家莘以二十四岁的高龄参加高考。分数高的吓人,但她却选择了本地的一所省重点。去报道的前一天,我送她一台笔记电脑,并说:“丫头,厉害了。哥不求你什么,就千万别忘了我。”她笑着打我,说我胡说八道。我看着她的笑脸,才发现短头发的乔家莘还是挺漂亮的,特别是她的笑脸。转而又冲我说道:“哥,我想吃你做的麻辣小龙虾。”
“好!”
这是她欠我的第四顿饭,也是我做的最好吃的一次。
大学四年里,乔家莘没有和我要过一分钱。后来我才知道,她写东西赚的钱比我赚的多的多。大学毕业后的乔家莘,直接去了报社。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和北猴本来想偷偷地转出去,结果乔家莘死活不同意,也不知道她在死撑着什么。之后她就辞职了,回到店里后。又把店重新装修了,生意虽然不如以前,但也慢慢好转起来。
北猴接着结婚了,乔家莘当时笑的特别开心。而我也在那时,受乔家莘的影响,以三十四岁的年龄开始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生活,走上了最初梦想的写作这条路。
生活从不甘平庸,总会在平静美好的日子里为你刻上难以弥补的疤痕。乔家莘大学毕业后,身体就不太对劲。瘦的快成皮包骨了,我每次都劝她多吃点,但还不如她吐的多。直到后来,看到她吐出的血。我和北猴把她架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回来的路上,乔家莘紧攥着体检表。倔强的小脸望向车外。命运又一次在我们心上狠剜了一刀,北猴几次想活跃气氛,但都沉默了下来。车外的雨,落得个碎玉晶冰,落得个心乱神伤。
那晚乔家莘说了同样的话:“哥,我想吃你做的麻辣小龙虾。”
我看着她萎缩在沙发一角,我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同意。
她又回到了十三岁的那晚,像个恶鬼一样拼命往嘴里塞小龙虾。就算她辣的满头大汗,倒吸冷气,却还是在吃。直到最后,她一人吃完了三斤小龙虾。抱着肚子,倒在桌下。连头发都是湿的,口齿不清地说:“哥……哥……你抱……抱我一下……好不好?”
我过去想拉她起来,她抱着肚子直摇头。我只能抱着她坐在地上,她紧紧勒着我的胳膊。不久,泪和鼻涕就湿透我的衣服。我压着嗓子安慰她,最终还是和她哭成了泪人。那是我第一次这么窝囊,是她欠我的第五顿小龙虾也是我最后一次做。
之后她想离开去青海支教,这次换我和北猴死活不同意。但面对乔家莘,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让步。最终,我陪她踏上了去往青海的旅途。一路上,乔家莘雀跃的像个小孩子。但也免不了痛苦难忍的夜晚,她蹲在那里呕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只有血。才缓缓起身,看着我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无力的笑容。用手揉我的眉头,说:“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但我根本不放心,乔家莘每天在吃药,病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到了青海,竟有了好转。
在青海刚住下,还没收拾好。乔家莘就去一所学校,在那里看到了好多倔强的小脸,像乔家莘一样。在教室里认真的写字,下课后陪着乔家莘满教室玩。那一刻,我竟喜欢上我曾无比厌烦的学校。
乔家莘和我在那座简陋的学校了呆了半年多。她准备了好多学习用具和书,每天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还一起玩游戏。乔家莘说每当看到那群孩子被命运揉弄的脸上舒展出最灿烂的笑容时,那是她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候了。我看着她说到这,嘴角上扬,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手一会指着这,一会指着那,眼睛都散发着光芒。这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候了。
但随着乔家莘的药越来越少,以及她更加消瘦的身体。我不得不决定带她回去,离开这个让她快乐的地方。她自然不同意,争执了三天,我第一次没有对她让步。乔家莘不得不同意,我们隐瞒离开的消息。乘车离开的那天,那群孩子远远的追来。我忍痛将乔家莘带上了车,乔家莘流着泪不断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时候,我将她按在座位上,再也没有回头。
回去后,乔家莘的病情稳定了很久。在期间,北猴有了自己的女儿,长得甜甜的,特别爱笑。乔家莘叫她“小饼干。”而我也出版了自己第一本书。但在为小饼干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晚上,乔家莘住院了。很庆幸,她够命硬,折腾了半夜,在于命运的抗争中,她赢了这一次。手术后医生说,乔家莘的病情仍会逐步恶化。但就目前情况看,保守估计手术切除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四十五。我和北猴都拒绝做手术,乔家莘躺在床上,她那张倔强的小脸,在经过半夜的争斗后,无比憔悴。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笑着说:“哥,我听你的。”
但在那之后,乔家莘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和北猴轮流守着她,和她聊天。乔家莘有时会同我们拌嘴,嫌我们烦,却会在我们出去办事时,看着我们的照片,偷偷落泪。乔家莘每天都经受着折磨,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每次疼都不吭一声。但慢慢的病魔击败了她的坚强和骄傲,她像躺在砧板上的鱼肉,被任意的宰割和折磨。她躺在病床上,疼的满头大汗。起初只是紧咬着床单,之后却开始了无助的呼喊。而我只能站在一旁,不断给她最无力的安慰。我埋怨自己无能,不断抽自己耳光,却依旧于事无补。
店早已被关门了,而在乔家莘病的最严重的时候,有一家出版社要和我联系出书的事。我本想拒绝,但乔家莘却说宁愿我不要管她,也要我去忙我的事。我同意与编辑见面,却不是商量我的事,而是乔家莘的事。乔家莘一直写网络小说,这不是她想要的。我偷偷的将她最真挚的笔触与最顽强折腾的经历整理成册,交给了编辑。想要给乔家莘最大的惊喜。在审稿的期间,我多次想告诉她,好在都忍住了。但乔家莘早已发觉了,责备我侵犯了她的隐私,却藏不住她脸上的笑容与眼里的星星。
直到最后样书完成的时候,乔家莘在与病魔的斗争中,失败了。我还记得那天她精神特别好,北猴回家后,编辑给我打电话。乔家莘一再催促我,不要让我耽误了她的书出版。无奈之下,我离开了医院。北猴忙于小饼干的照看,而医生说:“乔小姐进入抢救室时,特别说不让我们打电话,怕让你们担心。事发突然,我们很抱歉。”就这样,乔家莘一人失败,孤独离去。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北猴来的时候,我蹲的腿都麻了,那个没用的东西,哭的像个娘们。而我想骂他,却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按她生前的意思,将她卡里所有的钱都捐了。还将她所有的书都送到了青海,当噩耗传到青海时,那群单纯的孩子竟选择在遥远的青海,为他们最喜爱的“巧克力姐姐”默哀了一上午,难受遗憾了一辈子。
而我处理完她所有的事情后,将她生前最后的期待实现了。她的书出版后,我将第一本带到了她的墓前,烧给了她。我坐在那,一人沉默。看着灰烬随风飘向远方,那一刻,我泪水决堤成灾,却灭不了命运燃向乔家莘的火灾。而在那之后,我都会为乔家莘写信,然后,在她墓前烧掉。我坚信她会看到,告诉她我活的很好,也让她不那么孤单。
“哥:
很抱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走了。很抱歉,折腾你这么久。但我真的好想一直折腾你,你会不会烦我了?烦我也没用。你和北猴一定都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要注意身体健康,不要像我这样。信封里的卡有你之前给我的钱还有我攒的一些零碎,我穷怕了,虽然我用不到了,但你们要好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许拿去买烟买酒,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忘了我。要一直告诉小饼干,巧克力姑姑一直都在。也告诉你们,我乔家莘一直会在,一直都在的。好了,哥,好好照顾自己。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乔克力”
这是护士收拾乔家莘病床时在枕头下发现的。我看着这个她曾生活的世界,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这世界总不那么美好,但也恰恰因为伤心而明白了什么叫做开心。我想起乔家莘的笑脸以及她眸中的星星,这万千人海竟没有半点存在。这小巷依旧喧哗沸扬,只是于我却没了颜色。
之后,我又只身一人回到了青海。却躲过了所有孩子与老师们关切的询问,因为乔家莘就像心口最深的伤痕一样,每每提及,我都难以承受。我像逃窜的老鼠一样,灰溜溜地溜到了青海湖。当我看到青海湖那令人震撼的美是,我明白了乔家莘所念想的世界。她大概是谪仙,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误入凡间。留下令人难逝的记忆。在墨蓝如含的水天之间,点缀着轻絮丝团。那一刻我只想像白云那样脱地而飞,逃离我所依赖的大地,逃离我所悲我所喜,逃离一切不堪的现实。只为去追寻最深的水天交接,追寻不曾有过的梦幻。我想起她所写的:“若我终将离去,请将我的骨骸撒向大海。纵然我,终将落入最深的泥泽,但我也会随着浪花一无反顾地,奔向远方。”我才明白她所挣扎的泥泽正是现实的不堪,她所期望的大海正是她所念想的生活。她面对命运的施暴仍高高的昂起自己倔强的小脸,对于自己的失败她早有预知却仍然执意向前。我在那刻无比怨恨命运为何这样不公,更悔恨自己过去的荒颓。我含泪将她的骨灰撒在青海,纵然她不会随着浪花流入大海,那就让她在最美的青海湖,永远的沉淀,沉淀为她不曾享受过的安稳,沉淀成如青海湖一样独特的美。
我和北猴那晚吃小龙虾吃到老板赶我们走,用手擦一把汗,才想起满手都是辣酱,接着眼泪就落下来。两人流着泪,大笑中干了一杯又一杯。在回去的路上,北猴扯着哭腔大喊:“乔克力,我再也不和你抢小龙虾了,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啊?”我骂他没骨气,两人在路边坐到半夜。烟灰落满了裤脚,嗓子哑了没事,就是哭相太难看。最后拍拍裤脚的烟灰,借着路灯晃悠悠地回家。
我望着前方的黑夜以及身后的灯火通明,我试着去感受乔家莘对命运的怨恨与责骂以及对这世界的美好期待。我想象着她所无比热爱的世界究竟如何?没有不平?没有打击?没有疾病?没有离别?是孩子的笑还是青海的蓝天又或者是绚烂的夏花?终其所有,都不过是她最赤子的情深,对这世界最美的幻想,对生活最深的折腾,对磨难最顽的斗争。我看着漫漫前方,回首冲着远处的灯火大喊:“乔家莘,你永远都不要回来,就在那边好好的,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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