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适合出门,而淫雨霏霏的天气让人快乐不起来。
在这之前我度过了最糟糕的一个月,旧疾复发,疼痛难耐,彻夜失眠。
去医院前我就想好要找曾经的主治医生,一个胖胖的西北男子。他针扎得准,带一口陕北腔普通话,笑起来挺憨厚,眼睛眯成一条线。因为长期熬夜值班,长一副与实际年龄不符的黑眼圈,当年中二的我开玩笑说他和刚上映的熊猫大侠形似神更似。
走到他们科室,被告知,上个月他死了。
“胰腺癌,发现时已经转移,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主任惋惜道。
“小张是我当年亲自从中医大校招回来的,又手把手带了几年,这几年科里花了大力气培养,才送去培训了回来,还没发挥作用呢,就倒下了,还好小蒋上手快。”
前天和母亲散步,谈到小张的死,从主任的话引申到职场的人情冷暖。不经意走到母校门口,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来。
(夜深忽梦少年事)盆地的盛夏闷热得邪乎,蝉鸣无止无休,暑期的衔接班让人失去求知欲,我和同桌埋头分享一本漫画。此前的两个月,我们先后经历了大地震和中考,在惊魂未定和尘埃落定中迅速切换,既兴奋又麻木。父母永远比我们更怕输在起跑线,前一秒刚做完旅行攻略,后一秒就被塞进衔接班。
语文老师一走进来,环视一眼立刻拿起粉笔洋洋洒洒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我很重要”。这是毕淑敏早期的一篇散文,她用心理学家的手给全世界因自卑抬不起头的青年煲了一碗鸡汤。年轻的老师不疾不徐地说起自己。出身底层,好在父母重视教育,当乡村教师的父亲不甘心,无师自通地兼职做起木工,攒了钱把兄妹两个送进大学,他也励志地改变了命运。
他忿忿地指着后排正在跟同桌嚼舌根的女生,你之所以不听课,是认为自己藏在角落别人看不见,自己不重要。但周围人很快会跟风效仿,一旦认为自己不重要,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在争夺稀有资源弱肉强食的群体竞争中,只有重要的被看见的被信任的才能生存。”
我放下漫画,屏气凝神地听,周围一切好像被静音,连聒噪的蝉鸣声都停止了。
我本以为这场引人入胜的超级演说,像在人生中埋下一个伏笔,不久会有一个不可一世的结果来印证,但事实证明什么也没发生。
在我的少年时代也上过很多节语文课,参与过所谓优胜劣汰的竞争,也经历了努力未果的失败。而如今在基层工作快两年,回忆起这节少年时期的语文课,即便挤出几分荡气回肠,也很难得到共鸣。
好像我们这一代人,在忽略个体差异的评价机制里成长起来,更迫切地需要“优秀”“重要”“正确”的标签来获取安全感。就像小张的死,被“没发挥作用”的评价轻描淡写地带过,我不舒适的原因不在于对利己主义的人性失望,更深层次是产生了共情,被体制蝼蚁的共性戳中,不得不抬起头来面临一个逃不掉的课题。善待同样不重要的自己。
“ 好在我很快找到了出口。”
(林荫道来自清洁工的每一个日常)敞亮的日光,透过大片大片鲜绿的树叶凶猛地穿透进来,林荫道被光影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一抬头,藏在一抹鲜绿中的枇杷露出半青半黄的侧脸。想来没有什么季节能媲美春天了,连风都是香的,清新又甜腻。我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来自自然最轻盈澄澈的喜悦了,不禁把共享单车蹬得飞快,如同奔跑在放学路上。
年轻最大的特点在于你总认为当下的生活缓慢又无趣,只想快马加鞭,把最好的远方和诗酒收入囊中。爬上顶峰一览众山,振臂高呼着响亮的口号去完成教科式的成功人设。
我更不愿错过的是在山间穿梭的体验,也懒得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不择手段获取高效体面的野心家指手画脚。这个世界,更多人,像你我都是没有天赋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比起屏息凝神地祈祷惊艳,更可行的是做好朴素的日常,大不了错了重来,反复去做,从一百个失误中经营一个逻辑回路,再从严密的逻辑回路里期待一丁点灵光一现。
这个良性循环始于你得善待每一个不重要的一天,它迫使你从漫长的白日梦中醒来,咽下不愉快的果实,克制想抄近路的冲动,温和又坚定地度过真实的、百无聊赖的、甚至不体面的一天。
也许灵光一现在于,哪有什么重要可言,进一寸有一寸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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