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张爱玲《金锁记》
《金锁记》之曹七巧:生命的凋零如此凄怆那七巧姑娘,走在飘着馨香麻油味儿的碎石子街上,顾盼神飞,闪着亮光的白里透红的脸,像极了刚熟的苹果,香艳欲滴。
七巧姑娘像一道光,不偏不倚的直直击中肉铺店小伙朝禄的心头,他熟练地把肉条子重重地甩在案板上,喉咙里发出响亮地招揽顾客的呐喊,呐喊声穿入七巧姑娘的耳朵,热情而有力,暖暖地充斥着七巧的胸腔。
七巧姑娘的哥哥曹大年,心里的算盘上下翻腾,算计着妹子从市井小商铺人家,嫁入公侯家的病怏怏的少爷,做姨奶奶还是大奶奶,他从中的即时及长远收益。
七巧的丈夫姜二爷,一出生就得了软骨病,身上的肉软极而僵硬,七巧看着他,人未老身先枯。出身市井商贩的七巧姑娘,身在公侯夫家,环顾左右,言谈举止的分寸怎么拿捏,似乎也入不了公侯世家的礼仪。不管是太太老爷,丫鬟老婆子,他们掩面而笑的神态,像一根根利刺,深深地扎入七巧的内脏,剧痛却不见滴血。
渐渐地,痛厉害了,便也麻木了,那些扎入心底的刺,便瞅着空儿一根根地从心底长出来,七巧逮谁刺谁,像一个浑身插满刺的刺猬。
七巧的小叔子三爷姜季泽,是个身材结实,焕发着生命能量,成天找乐儿的人。季泽的存在,犹如一块巨大的吸石,左右着七巧的脚步,欲罢不能。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十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近不得身,逝去的不只是岁月,还有那如水般的柔情。
《金锁记》之曹七巧:生命的凋零如此凄怆熬到为丈夫戴孝,熬到婆婆过世,熬到分家,七巧终于有机会可以挺起腰身为自己争点利益了。无奈孤儿寡母的,除了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也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方案,到头来,孤儿寡母依然还是被欺负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巧用生命、用尊严换来的家当,像一个金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从此的她虎视眈眈,护卫者她的金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耗上生命气力反扑。
季泽跟七巧告白,十年后的七巧,那爱而不得的痛楚,随着季泽那真真假假的话语,慢慢转化为满腔的愤怒。一切都是假的,她手里的钱才是真的。可是,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戳穿了真相又怎样?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儿子长白结婚了。少年夫妻的情趣,是七巧内心的蛊,时时啃噬着七巧那个机械跳动的心脏。
刚刚新婚的长白媳妇僵直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隔壁的婆婆彻夜缠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吸着大烟聊着天。长白媳妇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像死去的鸡的脚爪,她猛然坐起身来,望着窗外高高的一轮满月,像是漆黑的天上的一个白太阳,亮的如此反常。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不是他们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金锁记》之曹七巧:生命的凋零如此凄怆女儿长安挪着半裹的脚进了学堂,七巧并不是有意识让孩子踏进新世界,她只是不想被其他房的孩子们落下。住校的长安,经常丢漏手帕床单之类的物品,这令七巧暴跳如雷,孩子把她视为生命的钱不当钱,她要去找校长理论。对于一个14岁的女孩来说,在同学面前丢脸是天大的事,长安宁可死。
退学或许是保全长安尊严的一个方案,她认为这是一个美丽、苍凉的告别手势,于是长安退学了。
退学后的长安偶尔懊悔自己的牺牲,然而已经无法挽回。在家的长安开始安分守己起来,她学会了挑是非、使小坏、干涉家里的行政,她不时地跟母亲怄气,言谈举止却也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长安遇见了留学归国的童世舫,那世舫,只因为爱上了一个女同学,抵死反对家里给定的一门亲事,打了无数的笔墨官司,吃了不少的苦,方才解了约。不幸他的女同学移情别恋,抛下了他,他失意之余,觉得妻子还是旧式的好,看着长安还有些韵致,便心生喜欢。
长安与世舫定亲后,单独出去了几次。每次看见长安带着星光下的甜梦回家来,沉默着却是满脸的微笑时,七巧便开始骑着门槛,逐日里冷言冷语地讥讽叫嚷,那些作践女儿的话整条街上都听的见。
这世上,尽管长安她娘把她说的不成人,尽管外头人把她说的不成人,但起初因长安跟世舫的那点快乐撑着,并没有在意,但突然间她被心头的话语当头一棒:世舫怎么看她?他该怎么想?他还要她吗?
《金锁记》之曹七巧:生命的凋零如此凄怆长安不知道母亲会放出什么手段来,这是她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与其让母亲、让他人给加上一个不完美的尾巴,不如自己早早结束了它。长安主动跟世舫解除了婚约。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她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七巧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瘦柴如骨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圆滚的胳膊。
她的回忆悠悠间回到了年轻时的伶牙俐齿、朝气蓬勃,喜欢她的肉铺店小伙朝禄,他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
言语究竟没有用。久久的握着手,就是较妥贴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这于七巧,就是一个从未实现的梦。
七巧脸上有一滴眼泪,她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去揩拭,就任由它挂着,直至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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