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金锁记》,读着唏嘘不已,写完曹七巧和芝寿,写一写七巧的女儿长安吧。
长安在金锁记中出场时已经是一个十三四岁女孩,但因为身材瘦小,看上去才只七八岁的光景。和长白一样是薄薄的白脸,两人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
她的表哥曹春熹上城来找事,耽搁在她家里,长白、长安和春熹一起掷骰子玩,长安输光了压岁钱,准备取顶柜的瓜子当筹码玩。
长安搬过来茶几,又踩着椅子去取瓜子,突然站不稳向后仰,春熹扶住了她并把她抱了下来,这一幕恰巧让七巧看到了。
七巧汹汹奔了过来,将长安向自己身后一推,厉声责骂春熹有非分之想,想霸占自己的财产,连同她的哥哥嫂嫂也一起骂,春熹终于被骂走了。
长安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火炉边一张小凳上。七巧喊她过来教育她:
“你今年过了年也有十三岁了,也该放明白些。表哥虽不是外人,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混账。你自己要晓得当心,谁不想你的钱?”
又低声道:“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你娘这几个钱不是容易得来的,也不是容易守得住。轮到你们手里,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上人的当——叫你以后提防着些,你听见了没有?”长安垂着头道:“听见了。”
“瓜子事件”在长安的心中留下阴影。后来长安对待男人的拿捏和矜持恐怕就是她母亲这时候埋下的种子,七巧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不幸转嫁到了亲生女儿身上。
但是七巧还是不放心女儿,她担心她一双大脚走得太远,决定给她裹脚。仆人们说裹脚已经不时兴了,只怕将来给姐儿定亲的时候麻烦。
七巧道:“没有扯*!我不愁我的女儿没人要,不劳你们替我担心!真没人要,
养活她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然后七巧就为女儿裹脚了,完全不顾孩子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与那个时代脱节。
“裹脚事件”让长安在最美的年华中因母亲的强权而逐渐迷失自己,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对失去了父亲的长安来说,母亲既是她的天,也是她的地,她无力反抗。
长安上学了,是因为七巧看着姜家大房三房里的儿女都进了洋学堂读书,存心跟他们比赛着,于是托人说了情,插班进去,让长安上沪范女中。
女儿上学不是母亲为她长远计,只是母亲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长安还是很高兴,毕竟从此她的天地广阔一些。
上学后,长安换上了蓝爱国布的校服,不上半年,脸色也红润了,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
可是不久因为长安把一条褥单丢在了学校的洗衣房,七巧便要去找校长大闹。长安哭了一晚上。她不能在她的同学跟前丢这个脸。对于十四岁的人,那似乎有天大的重要。她母亲去闹一场,她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她宁死也不到学校里去了。
于是第二天她选择放弃自己学业。
第二天她大着胆子告诉她母亲:“娘,我不想念下去了。”七巧睁着眼道:“为什么?”长安道:“功课跟不上,吃的太苦了,我过不惯。”七巧脱下一只鞋来,顺手将鞋底抽了她一下,恨道:“你爹不如人,你也不如人?养下你来又不是个十不全,就不肯替我争口气!
”长安反剪着一双手,垂着眼睛,只是不言语。
七巧还是去学校闹了,要索取学费。钱虽然没收回来,却也着实羞辱了那校长一场。长安以后在街上遇着了同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只得装做不看见,急急走了过去。朋友寄了信来,她拆也不敢拆,原封退了回去,她的学校生活就此告一结束。
“学闹事件”,母亲牺牲了女儿的尊严,女儿也开始和她有了距离,长安不愿意向母亲敞开心扉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真实的感受没那么重要。从那一刻起,长安愈加孤独。
长安渐渐放弃了一切上进的思想,安分守己起来。她学会了挑是非,使小坏,干涉家里的行政。她不时的跟母亲呕气,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长安二十四岁那年生了痢疾,七巧不替她延医服药,只劝她抽两筒鸦*,果然减轻了不少痛苦。病愈之后,也就上了瘾。有人劝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应该抽鸦*。
七巧道:“怕什么!莫说我们姜家还吃得起,就是我今天卖了两顷地给他们姐儿俩抽烟,又有谁敢放半个屁?姑娘赶明儿聘了人家,少不得有她这一份嫁妆。她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姑爷就是舍不得,也只好干望着她罢了!”
“鸦*事件”显示出长安正一步步向母亲的势力妥协,并似乎开始享受这种安排了,逐渐被母亲影响着成为她那样的人了。
在长安快要30岁还没嫁出去的时候,童世舫出现了。世舫是三婶的女儿长馨介绍的,相亲的那天长安就开始摆架子了,用母亲教给她的方法。
世舫是留学归来的,见惯了新派女性的种种,受了新女性的伤害,反倒喜欢长安这样的传统女子。
两人交往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七巧生了病,家里乱七八糟之际,长安可以偷偷溜出去与世舫会面。
最后由三婶出面,征得了七巧的同意,长安和世舫还定了婚。长安恋爱后人不再刻薄,时时微笑着。
七巧见了,不由得有气,便冷言冷语道:“这些年来,多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难得开个笑脸。这下子跳出了姜家的门,称了心愿了,再快活些,可也别这么摆在脸上呀——叫人寒心!”
七巧不幸的久了,开始怀疑亲女儿幸福的不真实,她开始各种打听,说世舫的坏话;各种拖延,拒绝世舫家提出的结婚请求;各种诋毁,数落女儿的罪状。
长安已经偷偷地戒烟了,为了这段爱情,她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但最后她决定放弃自己的这段感情,因为她知道母亲的手段。这是她的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与其让别人给它加上一个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结束了它。
长安主动约了世舫提出了退婚,做了这一决定的长安“泪珠一串串的披了一脸”。她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退婚后的长安和世舫还有来往,七巧一向要把事情做绝,她邀请了世舫来家里做客,不断地暗示他长安吸食鸦*。
世舫走了,长安静静地送出来。
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爱情事件”中,母亲断了长安开启幸福人生的最后一种可能。七巧三十年来戴着黄金的枷沉重地活着,她也用这副枷锁去锁住自己的儿女,不放手他们自由生活。
七巧最后和许多人诉苦:
这丫头就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做娘的也不能说是对不起她了,行的是老法规矩,我替她裹脚;行的是新派规矩,我送她上学堂——还要怎么着?照我这样扒心扒肝调理出来的人,只要她不疤不麻不瞎,还会没人要吗?怎奈这丫头天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恨得我只嚷嚷。
一个母亲最大的悲哀是不自知,孩子为什么不能飞,是因为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母亲一点点折断了他们的翅膀,然后又埋怨他们飞不高,不会飞。
母亲,你不放手,我怎么飞?我仿佛听到了长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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