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4.24,周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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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说必定要有鲜明的人物形象。人物形象的刻画是小说家的杀手锏。张爱玲的《封锁》写了很多人,只有三个有名有姓,但这些人都很有特点,哪怕是一个抱在手上的娃娃。
一、首先我们来看看几个无名人物:
1)开电车的人:封锁前,开电车的他两眼盯着两条蠕蠕的车轨,他不发疯。封锁期间,他这个山东人,听到山东乞丐唱着“可怜啊,没钱”的乞讨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跟着唱了起来。封锁令解除后,他加足马力将电车开得飞快,电车噹噹地向前跑,他边开车边唱“可怜啊一个人没钱啊,可怜啊。”看到有人横穿马路,他大声喝道:“猪猡。”
虽然张爱玲没有描写这个人的外貌、穿着,我们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高矮胖瘦;但这个人却是“活的”。作者是通过封锁前后及封锁期间他的动作变化和情绪变化来刻画这个无名人物的。他是一群人、一类人的代表,所以,张爱玲省去了他的外貌描写。他有工作领着微博的薪水,每天按部就班地开着电车,他算是社会里的一个良民。若是时局安稳,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活着。他走在人群里我们分辨不出他是谁,谁是他。就是这样的安分的、与人无害的人,在被封锁令折磨后,情绪躁了,有了路怒症,开口呵斥比他更弱的横穿马路的老婆子。环境改变人,坏环境可以让良民变成“恶人”。
2)电车上的乘客:出场的有:“几个公事房里回来的人”、“一对长得颇像兄妹的中年夫妇”、“一个老头子”、一个“奶妈”、一个“小孩”、“一个医科学生”和一群看报、看名片、看章程、看发票、看街上“市招”的人。没出场的有:吕宗桢的妻子、十三岁的女儿;吴翠远的“男学生”和家里人。不论是出场或未出场,张爱玲用不多的着墨勾描了一幅形态各异的众生图。
A、执摺扇的人:他是公事房下班,坐电车回家。在车上,他和他的同事议论另外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他“撒喇一声抖开了扇子”,总结陈词下结论“总而言之”。当他们围观医学生画人体骨骼图时,他“将摺扇半掩着脸”,悄悄向他的同事解释说这是“东风西渐”。从这个人使用扇子的动作和讲话的语气,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人的矫饰造作,一个背后嚼舌根,还像领导作报告似的。他自以为是,对西洋画不懂装懂,还乱点评。
B、玩核桃的人:他是一个老头子,“手心里骨碌碌骨碌碌搓着两只油光水滑的核桃”,动作有板有眼;他“剃着光头,红黄皮色,满脸浮油。打着皱,整个的头像一个核桃”。这不就是我们在公交车上、公园里经常遇到的那一个大爷吗?那么熟悉。这类人,基本是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殷实、滋润,什么事都不想的人。
C、长相像兄妹的中年夫妇:这两个人看不到长相的描写,只是通过动作和对话来诠释中年夫妻的日常生活状态:貌合神离。丈夫穿着西装裤子、小心翼翼拈着油汪汪的纸口袋装的一包熏鱼,俩人手都吊在皮圈上,站在电车正中。妻子絮絮叨叨就是“当心别把裤子弄脏了。”因为她关心的是当下干洗的价格,做裤子的价格。丈夫围观医学生画图后,他低声跟妻子说“我就看不惯现在兴的这种立体派,印象派!”而他妻子附耳道:“你的裤子!”读完这些文字,感觉这对夫妻好像是妻子主内,丈夫听妻子调排。但这个丈夫穿着西装,却不懂什么是“立体派”、“印象派”,而胡诌自己“看不惯现在兴的”。男人的话女人根本不感兴趣,她关心的还是他的裤子。男人的华而不实,女人的审时务实一览无遗。
D、小孩和医学生:小孩躺在奶妈的怀中,柔软而坚硬的脚穿着老虎头红鞋,脚底抵在吴翠远的腿上。孩子是“真人”,是我们的未来。医学生在封锁期的电车上独自画着人体骨骼图,不顾周围人的围观议论。勤勉地画着,没有任何解释。乱世中还能镇定自若地随时随地学习,他的淡定和自律让我们可以看到未来的希望。
E、没出场的:1)吕宗桢的妻子女儿,是从吕宗桢的心理描写和对话中露脸的。妻子年轻时美、小学没毕业、脾气不好、不体贴丈夫、婆婆嫌弃;十三岁的女儿正值花季,刚考上中学、成绩优秀,却被妻子的表侄惦记上。这对母女让我们看到女性的命运。
女人婚前美貌,婚后当美貌不再,在丈夫口里就再没有一句好话出来。即使你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顾一家老小、精打细算过日子,也得不到他的体贴和关心,反而会因你的脾气大而诟病你,嫌弃你,继而成为他在外花言巧语撩妹的理由,是因为你不好。十三岁的女孩虽然成绩优异能上学读书,但也逃脱不了成为人妻的命运,她还未成年,就被人惦记着,那个男人想以她作为自己“上进”的踏脚石。女性地位卑微低下是整个社会的普遍现象。
2)吴翠远的男学生和家人:男学生是一个抨击时政的愤青,看得起吴翠远,让在学校受气的吴翠远有了好感,即使他的作业文法不通,她也下意识地给了他一个A。吴家的人都是好人,只听听不懂的西洋音乐,不听申剧京剧,他们有着宗教背景,信奉圣经,他们鼓励她读书,一步步往上爬,但他们最终还是希望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吴翠远在家也受气。男学生和家人虽然没有出场,他们分别代表着女性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他们给吴翠远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可以改变女性的心理状态和待人处事行为。他们让好人吴翠远徇私情乱评卷,他们让吴翠远赌气要嫁给有老婆没钱的吕宗桢做妾。
二、主角和配角:
1)吕宗桢:35岁。已婚,家有妻女母亲。老实人。职业:银行会计。学历:大学商科毕业。穿西装,戴着玳瑁边眼镜,提着公事皮包,抱着报纸包着的包子。坐在头等车厢的角落,不凑热闹。他上班、下班、回家,日复一日,“忙得没头没脑”、对工作却没一点兴趣,挣钱也不知为谁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按时回家,总感到自己是无家可归的男人。封锁期间,为了躲避坐三等车厢的表侄的亲近,他换了座位,坐到吴翠远身边,假意与这个邻座的陌生女性暧昧。随着聊天的深入,他从吴翠远身上获得了“男人”的尊严,他假戏真做,恋爱了。他打算娶吴翠远做妾,要了联系号码。可好事被“封锁开放了”的欢呼声打断了,开车的铃声响起,吕宗桢赶忙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从吴翠远身边消失了。作者通过细节描写、心理描写和对话刻画了一个庸碌、没主见、没担当的中年男人形象。他是空虚的、孤独的,他对待爱情是有贼心没贼胆,是一个很容易被现实打败和奴役的男人。
2)吴翠远:25岁,未婚,大学英语助教老师。有宗教家庭背景。在学校受气,在家庭也受气。她穿着打扮老套,有点像“教会派的少奶奶”。她觉得读《圣经》“有点隔膜”。她反感家里人要她找一个有钱的人嫁了。她有自己的思想,能分辨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男人。她知道她的“男学生”尊重她,看得起她,把她当做心腹;她知道吕宗桢花言巧语,“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知道自己身边“好人比真人多”,她不想做好人,她想做“真人”,也想找一个“真人”。可她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随着电车铃声的响起,“真人”死了,消失了。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好人”。一切就像一场梦。作者通过细节描写、心理描写和对话刻画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理想破灭,只能悲伤地哭泣:“女子受教育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没钱啊,可怜啊!”乞丐们唱的其实也是吕宗桢和吴翠远的心声。吕宗桢没钱放弃了吴翠远。虽然吴翠远不嫌他没钱有老婆愿意做他的妾,但吕宗桢还是离开了。
3)配角董培芝:这是一个链接吕宗桢和吴翠远的人。这个人必须存在。他是吕夫人的远房穷亲戚,一个贫寒青年,想通过找一个有点家产的女性(吕的女儿是他的目标)做老婆,“作为上进的基础”。吕讨厌他,为了不让他接近自己,吕才会换座位,才会接触到吴。至于董培芝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想法作者没有让我们知道,我们知道的是吕对董的看法和想法。董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他的心理描写,我们看到的是吕眼中的董,董是吕心里眼里的一个假想敌。吕这个“老年人”需要有一个对自己“谦卑地,老远的就躬着腰,”“双眼灼灼望着他,脸上带着点会心的微笑”的年轻男人来树立自己的自信心。张爱玲没有直接描写这个配角,他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无声,她借助吕的心理描写塑造了这个“人”,让这个人“只活那么一刹那”。张爱玲腹黑地告诉我们:你懂的,这个人只是一个“配置”。
通过阅读《封锁》,浅析其中的人物形象,我们不难发现刻画人物形象可以从心理活动、言行举止的细节处进行描写。好的细节描写决定人物形象的鲜活与否。即使没有外貌、穿着打扮等描写也可以塑造出人物群像。张爱玲不仅是两只眼看人,而且她还有第三只眼——透视眼,她对人物的心理揣摩精准到位,比一般的心理医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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