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作者: 海蓝游子 | 来源:发表于2019-11-01 20:20 被阅读0次

(一)

保姆市场,在城市的边缘地带。离开人头攒动的地铁,从高高的花岗岩台阶下来,再走过花卉市场,就到了。吉从家里出来,站在挂着褐色木牌匾前。这是用隶书体雕刻的牌子,没有镀金,但描上了银粉。吉穿过“保姆市场”的门楼,没想到还有一长条隐形的街道等着,沿街布置着文竹盆景。到了街尽头,再上个较暗的楼梯,吉终于敲开了市场部的大门。市场部坐班的是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头子,剃着短发,白多黑少,但看上去人还比较精神。吉开始有些担心,不要保姆是和坐班的一样,都上了年纪,那能照顾又有风湿,又椎间盘突出,行动不便的自己的父亲呢?但还好,这坐班的李老头按了一下桌前的铃钮,一群壮年的老妈子进了办公室,一字排开。她们个个胸部丰满,身着统一的布围裙,立在那等候选拔。吉看着这些与自己年纪相仿,都在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眼睛有些花。她们文凭都低,脸显淡淡健康的古铜色,有的来自贫瘠的山村原野,有的来自转型重组的工厂。吉有些不好意思,用眼对着女人们的脸快速扫过。他的目光在倒数第二排停住,对方脸红了,却没低头,倒感到落落大方。吉对李老头说:“就她吧!”其它的保姆有些灰心,转身一溜烟下去了。

由李老牵头,吉交了二千元押金,谈好条件,包住管吃,就与选中的保姆兰兰签了合同。吉在合同上签了字,兰兰觉得自己字丑,写了人也许还认不得,就用大拇指盖上手印。吉并不很在意,他与父母住的是两套房,自己儿子也上中学了,并不是要找能看护幼儿、带师教的保姆。当然,文化高些,年纪再小些就更好。

路上行人匆匆,雇主与保姆两个人都紧张。吉记得小时候曾到过眼下的保姆市场,那时,他跟壮年的父亲,到郊外的农场,探望在一次街头打闹劝架受伤的伙伴。当时,父子俩坐着背着煤气包的公交车。现在,只有远方卧美人一样的山没变,其它的景物都不认识了。过去的羊肠小道扩成宽阔的柏油路,路边的坟场也迁移,原地建设起了小商品市场。吉从家里出来,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保姆市场,带保姆回时,还是忐忑不安地努力认路。他要找着贴梅花地铁标志入地下的口,他想:找到地铁站口,才能松口气。

保姆第一次踏上热闹的市区,她紧跟在吉的身后。她觉得还是老家的乡村好,村道上没什么人,那些开摩托车、电瓶车的小伙子,见到她,还有其它老妈子都主动让路。但城里,摩托车、电瓶车速太快。几次过街,差几公分保姆就要被车前轮碰到,骑车人转身道:“你怎么这么不灵活?”

吉有时回过头也会对保姆叮嘱:在城市里走,要学看路。

这保姆是有家室的人,生育有一儿子,刚到婆家时,也曾欢天喜地过,但时间一长,该烧饭烧饭,该洗衣洗衣。结婚没多久,她丈夫和村上人一样,去沿海城市打工了。由于小两口生下儿子天生有些缺陷,怕连以后娶媳妇都难,从小就在治病。夫妻俩积蓄花完了,就花上面四个老人的,老人花完了就找亲友、还有邻居四坊借。可债总要还的,兰兰就出来坐保姆了。她第一次出面,就被吉相中,也算是雇主与保姆之间有缘。

坐地铁时,人流量大,有时吉与保姆几乎就贴着身子,保姆并没有躲闪,但吉心理有些怪异。女保姆觉得,挨着身边其它佰身的人,更是有些不靠谱。刚刚摆脱对佰生环境紧张的吉,又发现自己有些不自在。接二连三,他在熟悉的路段和地铁上碰到一些熟人。正值上班时间,为了不扣工资,吉外出给父亲请保姆,只跟同办公室的人打了个招呼。以往,上下班他能遇见一些邻居、同事,他总是主动招呼别人。有时,他带着自己的孩子出门,孩子见到邻里叔叔、阿姨不主动喊人,他就会数落儿子。现在,他却有意回避认识他的人。他这会儿,就特别怕遇见单位同事,但还就迎面遇上了。吉低垂着眼睑,没有叫喊同事,但那会计处理公事跑银行,却主动喊他。会计看看站在吉一旁,对吉有些依赖样子的保姆,就很奇怪,揣测他们俩人的关系。吉看出会计的心理,也怕因此有形成传言的污点,就实话道:“是帮家父请来的保姆!”

对方笑笑,也没说什么。但吉看那一笑,就觉有些怪异。保姆提拉紧手中包裹,道:“我想回家!”

吉道:“我押金都交了,是你退,还是我退押金?这里人就心思多些,没什么。”

(二)

当吉带着保姆赶到父母家居住的小区时,时已傍晚。太阳在怪状的云间燃烧,把晚霞的云彩镶上金边。

吉住的是品质较好的商品房,小区看门的物业保安详细地询问了新来的保姆,并做了登记。保姆看着态度严谨的保安,还有门卫房门口,白色的钢柱子。白柱上挂着摄像头,也望着保姆。这时,有一个穿着时尚的小伙子,走过门道,保安仅顾盘问保姆,没有感到又一个陌生人光顾,小伙径直往里走。当吉发现原来离自己寸步的保姆,并没跟上来。他从回忆中走出,和保安打了招呼,保姆才摆脱纠缠不休的盘问,随后加紧步子跟上。

这是一个景观规划很好的小区。长廊、六角亭、花池、假山,它们都用曲曲折折的园路连接。吉觉得一生办得最成功的事,就是置了两套房产。原先,他的父亲在一场动荡中下放到近郊的农村。动荡结束,他们家和千万的下放户一样,回到城里。他们没有家园,原先的祖宅拆了,盖了砖瓦厂,后来砖瓦厂关停,又转成机床厂,而机床厂重组,土地又属贸易公司的了。对于吉的父母家来说,几经搬迁,连民国的地契都找不到了。他们就在江堤边,搭起简单芦席栅,在可以望见城市中心高楼的沿江栅户区安了家。

那时,吉的父亲上有老,下有小,但很健壮。吉一生也顺利,他没有上过幼儿园,从小帮着父亲给人拉煤机、煤球;然后,父亲用苦来的钱,支持儿子念小学、中学,读职业大学;最终,儿子找到一份体面的设计工作。吉娶了老婆后,能够给自己买房首付了。几年之后。赶上吉丈母娘家里拆迁,房地产商分得了一套房给吉的妻子。这样,吉夫妻名下,每人各有一套两处房产。一套自住,一套吉夫妇本想出租获得收益,但时逢江堤退耕还滩,芦席栅也在退还之内。吉名下的一套房就改由老父、老母居住。平日工作忙,没时间回家常看。做儿女这样付出一些,也落得个安心。

吉父母一家的变故,是在突然间发生的。那天,吉正在与同事在办公室讨论方案,是城市公共体育馆外观设计方案。忽然,手机响了,吉认为眼下有重要的事,也没看来电,就挂上了。要是骚扰电话就好了,一会儿,电话铃再次响起,他发现是母亲来电。早年,吉刚工作那会,父母来电,总让他高兴,不是远在福建的姑妈来,就是在姑苏古城的大舅来。但愈往后,老一辈人年岁大了,来回相互走动就少了。吉近年接到父母二老的电话,不是腰酸背痛,就是头晕目眩,或是肠胃绞疼的消息了。

果然,母亲声音发颤,道:“儿快回来,你爸在卫生间洗澡,摔倒了!”

吉放下设计书,离开单位会议室的讨论会,赶紧回父母所住的小区,用钥匙打开房门,他被眼前的样子惊住了。父母双双都坐在卫生间的地下。

许多的也许,说了也无尽于事。他怪父亲不能自控,淋浴冲澡时间太长。他怪母亲应该先给急救站打电话,然后,在给儿子通电,更不应该,给儿子打电话后,急着去拉倒在地下父亲沉重的身体。结果,母亲也摔倒了,尽管她觉得无怨无悔。事至于此,多说,多想也没什么意思,谁也不能让时光倒流了。现在,吉就只望有个好保姆,能好好照顾一个瘫在床上,一个腰腿不便的两位老人了。

房门开了,保姆跟着吉进了等待照顾老人的家。客厅和过道,随意摆满床单和被褥,是两位老人准备给保姆选用的,只是没有确定那一床是派给保姆。太新的床上用品,让人有些舍不得,很旧的又拿不出手。一些旧品像的床单,还有些回忆和记念的意义,也有叫人舍不得用的。

厅堂内,两位老人望着天花,眼睛带着惊诧,很久没有动。一只透明像蜻蜓大小蚊子,在白色的天花板上飞舞。厅中间,彩色贝壳镶成的罩子,里面的大吊灯光,把蚊虫的身影放得像个小飞机,影子在大家眼前盘旋着。吉母是一个爱洁净,眼里容不得沙的人,她现在行动缓慢,也不能跳,看见屋内肆虐的蚊虫,只有叹息。若年青或身体好时,她定会敏捷跳起,灭掉它,现在她只是瞒怨:是谁开了窗,还忘了拉纱窗?其实,就是一小时前吉母自己开的窗。

吉像对待一个很危险的动物,脱下左脚一只鞋,跳上餐桌、餐椅,几次扑打大蚊虫。就要打到,他怕蚊尸迹污染雪白的墙壁,手一软,蚊虫乘机多次逃离。保姆脱了咖啡色风衣,露出紫色的毛衣,表情没有慌乱。外套轻轻扬起,罩住大蚊,蚊子也像自己扑入,愿意葬身一样。保姆收了风衣,拿揑力道不轻不重。外套再重新打开,这动物尸首同完整的标本。保姆迎来赞许的目光。

(三)

吉的父母是在六十年代初结婚的。那时,结婚是在乡下。正好赶上农历新年,村上正敲锣打鼓,一是庆贫瘠的土地水稻亩产过万斤,二是庆拆了村头的奶奶祖庙。没办专门的婚礼,借着铜锣牛皮鼓的喧闹,经人介绍的两家下放人员的子女,便在一起生活了。结婚时就有这样物品:大方桌、双人床,还有一套床上用品,那被面用苏州丝绸制成,是吉在苏州的大舅寄来的。在原野上的土墙茅草,屋内一切暗淡无光,只有床上丝绸的缎子,奕奕生辉。

离乡进城时,吉父母的把方桌留在了乡下,算是报达收容他俩的房东。入新居时,儿子吉硬瞒着两位老人,把破损的棕绳床不值分文卖掉。也是,断了的棕线,如今找修理的师傅都难。

吉望望摆在地上的旧丝绸被,便主张道:“这个就做垫褥吧!”

忙忙碌碌,在二室两厅的小房间,吉安排好保姆的居住,就要走了。这天晚上除了吉的父亲,有三个人都没睡好。吉的父亲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有吃的,有玩的,有人陪护着,就能睡得很好。过去,他拉煤,身上出一股臭汗,就去街上便宜的大众浴室冲把澡,找几个街坊邻居的老人家,大伙一块打打牌,下下象棋,赢了偷着乐,输了骂声娘,也不往心里去。晚上,老爷子摸着老妈奶子,一会就鼾声如雷了。这夜,屋中多了一个女保姆,父亲比前两天睡得都香沉了。

吉回家后没睡好,他的妻子和同事到青海旅行,儿子寄宿读中学。他一个人,整晚想着拖下来的设计工作,又想着父亲像巨人一样的身躯,站在旷野的夜晚,正倒下。母亲瘦小,如一只松鼠,却使劲拉着父亲的臂膀,不让这巨人倒塌。结果,两人还是重重摔在江边的滩涂。

床还是昨天那张床,吉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黑夜没有结束,总以为要天亮,可始终也等不来。吉母这一夜没睡踏实,家里多了一个保姆,就像身体上多长了一块东西,怪怪得。她感到自己如刚结婚不久。那时,乡下有些乱,门上也没像样的锁扣。那铜锁是乡镇上锁匠用土方法打的,一把锁竟能开好几家的房门,卖锁人把几个锁混合,同洗牌一样搅和,买锁人随机抽选,说不定邻里相亲的门锁就一样的。那锁是两用的,人出门铜锁上在外面,人睡觉铜锁上在里面。好像卧室门外有了动惊,是保姆如厕的声音。乡下的铜锁,由一只手从外面伸到里面被打开的。然后,婚床上的绸缎被子让人抱走,吉母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仔细看,是保姆拿的。吉姆想喊,但喊不出声,想去抓身体却动弹不得。

保姆睡着雇主家的床单和被褥,关了灯,她并没有拉窗帘。离小高层顶层还差两层的房子,小区所有房子关上了灯。开了窗,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保姆觉得是夏季,睡在自己家北面的小房子里,也是这么望星星的。在自己家里,小时候她不用做事的。爹妈给她倒好洗脚水,她用热水泡过脚后,就自己擦擦脚,上床。保姆是结婚后才学会做家务事的,丈夫在这个城市开出租车。儿子有天生的缺陷,长大后,只能在一家工地做小工,没有很高的工资。孩子在网吧,喜欢上一个云南女孩子。担心娶不上儿媳的兰兰,知道两人想结婚,高兴之余,怕儿媳回过神来,跑了。兰兰做保姆挣钱,就是还债,给儿子创好条件,让儿早点结婚用。这是她给人家做活的动力。

半夜,客厅墙上的挂钟响了,声音不很大,这也足以让沉静梦香的人受到打忧。保姆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惊醒。这是吉临行前的调整的,以前这挂钟是不响的,每到这时辰,吉父要如厕一次,为防止湿床。保姆想起这半夜钟声的意寓,起身吃力把吉父扶下床,带老人走进卫生间。以前,这件事都是吉母大妈做的,维持有二个多月后,大妈在一天夜里做搀扶时,扭伤过一次腰,加上对后来她对倒地吉父的拉扯,就现在大妈的身子,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总不能天天让老人湿床吧?吉父如厕完,回房,保姆重新帮他整理被褥。岁数大了,二老只是一个相伴了。为让老人身体不至于夜晚翻身,互相压着受伤,他们按医生嘱咐,分被褥而睡。吉父上床,维持着习惯动作,他稍稍用劲,摸了摸保姆的腰。保姆有些屈辱感,但转念想:就算是在照顾自己的父亲吧!这样心态也平和很多。

保姆兰兰丈夫开出租车,所挣的钱一半都交了出租车公司做份子。儿子是一个读书不进脑的人,只适应每天骑个电瓶车,去做些小力气活,只够管自己一个口。这一夜,她像念经的一样念着:等儿子娶了媳妇,她就回家带孙子,再也不出来做保姆了。念着念着,下半夜约三四点钟,她才迷糊着睡了一会。

(四)

做人保姆,每天事情就是这些,雇主家里有老人的,要帮穿衣戴帽,如同吉家一样。有时,吉母要出门溜弯或出屋晒太阳,保姆兰兰都得陪护。偶尔,家里人有个伤风感冒,也需陪护他们去看医生。同时,洗衣、买菜、做饭也不能耽误,要不然就乱套。

吉父比较好说话,开始他嫌全职保姆费用高,经过几次兰兰对他衣着熟练穿戴,他也不说什么了。兰兰心细,每次早上给老爷子穿衣,晚上脱衣,都会轻轻弯下腰,脸也凑近他,轻轻擦拭老人家嘴角的口水。吃饭喂汤时,兰兰还在老人喉部挂上方巾,护住前胸,防止汤料汁液流到颈部。经几天服伺下来,吉抽空回家探望,老爷子直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也不念叨全职保姆费用的事情。

对于吉母来说,就有不一样的地方了。吉母早年在下放农村时,孝敬过公婆。那时,公婆的衣服,都是吉母拿到水边洗。当时,还没有洗衣机,是用洗衣棒,把衣裤、被褥什么的放在青石板上打。进城以后,她还参加过附近街道组织的一些服务活动,不是去军营,就是去社会福利院。那时,她一身力气,洗出的衣服在太阳下一晒干,没有一点污渍,白色的雪白,有颜色的更艳。对眼前保姆做的活,吉母觉得兰兰搓衣的力道不够,有些外衣竟然不用手搓一下,直接放入洗衣机里搅,那机器能搅得干净吗?保姆还劝慰道:要相信自动化。吉母其实真也看不出机洗的衣物与自己年青时手洗的区别,但吉母始认为:没有经过手洗,衣物的污渍始终存在着,只是自己眼花,看不清罢了。几次来去之后,保姆兰兰后来发觉吉母那放不下的心理,逢物件就先手过一下,然后,再放入滚筒内机洗。这样程序一到位,吉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城市有的保姆,是不管买菜的,经济掌在雇主手里。吉一家图省心方便,每月给保姆兰兰固定的钱,用于购米粮、蔬菜、肉类、鱼蛋,每到月底,兰兰报一个帐,经常的由吉念给老母听,然后核一下,没问题,就再付下月所需的支出款。

时正深秋初冬,北方一些蔬菜产地遇大雪。电视银屏显现,那里大雪纷飞,原野白雪皑皑,高速公路也封了。而本地区也降了霜。保姆兰兰拎着大小布袋,在菜市场转悠。她忽然发现蔬菜,特别是“上海青”品种的小青菜,竟然猛涨三倍,这菜可是吉母亲点,中午要吃的呀!保姆站在一家摊位柜台前,她想讨价还价。这柜台由一家的儿媳当班,与兰兰面不太熟,媳妇绕开还价的话题,问兰兰:“眼生,你是那家的媳妇?”兰兰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保姆,就道:“不能还价就算了。”有一个看上去很热心的大嫂,凑到那家儿媳耳根前,道:“她是吉老太家的保姆。”

保姆兰兰看着大嫂讲话的神情,就像说某户没出嫁女孩是小三一样,她要哭,她想:“做人保姆怎么了?”幸好旁边柜台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叔道:“妹子,上海青二块五一斤给你!”

大叔发现保姆有些动心,又有犹豫的样,补充道:“昨晚进得就这个价!”

此时,兰兰不再犹豫,一下买了三斤上海青,兰兰反倒觉得自己是在帮这位大叔呢!

保姆兰兰回到吉家,把上海青涨价的情况汇报给吉母。老人家当时跳了起来,她感到保姆没持过家,菜贵可以少买些,一下买了三斤!老人家不像年青时,去大着嗓门吼事情,只是反复唠叨。吉父躺在床上,忍不住说老婆子:“兰兰也是好心,是真会办事的人!”吉母有些委屈,想到每次保姆给老伴脱衣穿裤,都习惯性摸一下兰兰的腰,心里也憋的慌。吉母从餐凳上起来,马上打了电话给儿子吉。儿子在电话另一头,一听笑了,道:“上海青?这两天是要这个价的。”

吉母觉得自己有点孤独无援意味,就如同早年她还没结婚,做小姑娘时,她一个人在田野,给村里的地锄草,跑来一群摇头摆尾的狗,她不懂狗语,把热情拥上来的狗当狼打,差点让自己陷入被撕咬的境地。雪区是第三天移到本地的,上海青每斤又涨了一块。吉母听到这消息,又同炒股人买了涨停的股票一样,心上有了满足感,只怨上海青天冷还是能放的,又嫌保姆还是买得少了一些。

(五)

做全职保姆除了每月休一次假以外,也有闲情的时候。午间,两位老人午睡时,兰兰就会独自坐在阳台上。太阳很好的照着,她会发呆。兰兰在菜市场的花卉处,自己花钱购得一盆文竹,这盆文竹能让她想起自己娘家北面小院外,那几组小雪松。文竹开始买到吉家时,没过半个月,叶子全枯黄了,兰兰眼睛直跳,觉得有不祥感。她坚强着,没有把花仍掉它。她把文竹枯黄叶一一剪掉,后来,新叶生长异常茂盛。冬天窗外下雪,兰兰用阳台外的雪装点花,只是雪融化的很快。文竹,雪松的样子,却又不乏柔弱,兰兰喜欢这样子。

兰兰休假时,基本上就是吉抽空来照顾双亲二老。偶尔,吉媳妇也来替代保姆班。可媳妇每次替保姆天把后,总是对吉话多一些。所以,只要单位不派吉加班或外出,吉就自己来。这天吉轻轻敲开母亲家房门。他有开门的钥匙,没有特殊情况是不用的。要不敲了门,也不知房间里的人听到不声到。清晨或傍晚,门锁忽然打开,里外都模糊,眼前站着一个人影,怪吓人的。

早晨开门的是保姆,行动不变的母亲站在保姆身后。吉看着面前的保姆,她的眼睛今天很大,很亮。保姆拉着吉,走出分户门,站在楼道,轻声说:“下午,我儿子婚检,我有些紧张,去去就来。”

“没事的,你忙吧,这儿有我,你是喜事呀!”吉道。

保姆望着上行停下、又要下行而去的电梯,她要移动脚步,发现自己只有抽出手才能动。吉手像触电似的颤了一下,放开了保姆的手。吉记起在保姆市场,两个人签约的时候,兰兰对他说过:“都是暂时的,我只是试试,儿子结婚后,我就不做保姆,去带孙子了!”

沉重的双层电梯门,就要合上。吉忽然问:“还来吗?”

电梯间里的人肯定道:“来的!”

医院的挂号大厅,有通天的窗,隔风挡雨,阳光能直接照在大理石地面。老少病人无一例外,都吃力排着队,等着在这能洞察病理的枢纽中心接受检查。中心还随时改变病人的方向,把他们分解到各个专门的科室。保姆兰兰儿子简单的婚检,最终变成专家的会诊。通过X光照射,医生发现这个准备走向婚姻殿堂的青年人肺部有阴影,怀疑是有结核病。

整个城市的道路相互对接,都是十字路口。保姆兰兰出了医院大门后,就觉得没有方向了。病人们相互擦肩而过,慢慢与健行者汇成一条人流,如同迁栖的动物群一样壮观。她一路上想着儿子两岁时,抱在自己怀里。她沿着田硬,去乡村卫生院。那时,老赤脚医生就说她儿子肺部可能有问题,要去县城看看。她只顾对儿子外观畸形做矫正,没顾上给儿子体内这病灶,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现在,她随自己儿子离开了乡下,挤入这个时有雾霾的城市,儿子还在多粉尘的建筑工地做小工。一定是老病灶犯了!她觉得对不起孩子。

此刻,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兰兰真不清楚,是往自己租住房子的家走,还是往吉父母家去,她迷失了。

一个星期没有保姆,老人家里凌乱。地板和家具上落了一层灰;厨房里的活鲫鱼死了,它们瞪着两眼,发出怪异的味道,就如同躺在被污染的臭水沟中;吉父每晚衣服不脱就睡觉;吉母动作迟缓,除了下面条、煮稀饭,就是泡方便面了。吉和他的媳妇,都有自己的工作。在忙碌的单位,有一些眼睛看着,稍有怠慢,你就会被人取代。吉多用休息日来照顾二老。

吉通过电话,知道了保姆兰兰家里的情况。如果兰兰儿子的情况不好,她要照顾孩子,不能来;如果她儿子康复,就会结婚,然后,兰兰照料隔代子孙了。或好或糟的两种情况发生,保姆多半都不能来了。不能等待了,吉准备重新请一个保姆。

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吉带着疲惫的神情,到父母家,他把换请保姆的事与父亲说了。暗淡的灯下,老父亲睁大眼睛,壮年时黑色的瞳孔变成青色。他嘴角流着口水,眼里浮着淡淡的泪膜,他道:“换保姆?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

吉母就要晕过去,说:“你老都老了,还不真经!”

吉脑子里浮现那天与兰兰在电梯口的样子: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的。

(六)

一切的混乱,又在另一层面发生。吉几个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复去又失眠了。这让他身边的妻子也感到那被子不断收紧,却又不断松散开,并透风。想娶二房?现在是什么时代!父亲会弃自己老母吗?还有财产分配。老父年纪大了,已经腿脚不便,欲望还不减!看上去很纯的保姆,却……,若年青重生,不如先收了她。深夜梦的水潭,还装不下一些更荒诞的想法,怎样超脱?才能安静入睡,让明天清醒些,业务不出差错。

过了几天,吉又再次去了保姆市场,还是上来一群保姆让他选,这次他看了半天,没有相中一个。市场部坐班的李老头子,说吉是个怪人,要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的。心理诊所就在保姆市场隔壁。吉家这两天临时雇了一个钟点工,吉父对新来的钟点工不能适,常常流口水,发脾气。

心理诊所的门头,也有一个木牌匾,样子和保姆市场差不多,只是小许多。行人不注意,没有人指点根本找不到。吉在诊所门口犹豫半天,还是进去了。这个店铺里面很暗,没有柜台,吉进了店里,就喊:“掌柜的,老板……”

诊所内,只有吉自己的回音,却没有人应答。一会,房间的声控灯开了。吉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大立镜面前。这个镜子能照下人的全身,还是变化的。开始与正常镜子没什么两样,吉的样子反映在上面,几秒钟后,镜子里的影像开始随机变化,实体的样子看不见了。光线从背面照来,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吉自己倒影映在沙滩上。海滩上,有许多贝壳、珊瑚、和人走过的脚印坑。海浪在头顶的上方,随着大海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

声控灯关上了,吉打算离开心理诊所。他看到诊所大门内侧,有一个患者自愿投币的箱子。这就诊完了?吉奇怪着。

诊所屋顶是用草叶制成,金字塔型。屋内有一神秘角落,朝顶栅投出一道光。它是隶书写成的汉字影:静。然后,又跳出:请回!吉好像悟到些什么。他今天,在本地最后一场冬雪地上奔。他到了父母所住的小区,进了两层门的电梯。他没有敲门,用留在自己身上的锁,强行打开门,这把二老双亲吓了个半死。然后,吉随手拿了一个镜子,对着父亲,道:“你说,你和保姆兰兰,两人什么时侯发生关系的?”

“昨天!”父亲道,母亲糊涂着。

“没搞错?”儿子拿镜子的手颤抖着,再逼问道。

“怎么会错?是昨天!”吉父很肯定。

“老爸,我怎么说你呢?你这是意淫,害了大家!”吉在叫喊,这声音,好像传到几公里远的地方。

吉的判断是对的,昨天保姆根本没上工,后来吉带父亲上医院查过,他患有海默茨综合症和癔想症。

吉慢慢走到阳台,他看到楼下雪地上一个女人的身影。

“没有?”母亲清醒了些。吉重复道:“没有!”

阳台上,那盆保姆买的文竹,在雪的背景下,它翠绿绿的。母亲记起自己在乡下医院,曾经流过产,那孩子是个女婴,她哭了,喊:“我的女儿呀!”吉知道,母亲年青时,是不对人落泪的。

小高层八楼,还是接地气的。站在阳台上,能俯看小区的园林、树木、雪地。平视着,就能望见江水,城市的高楼,还有晚霞。

吉站在阳台,看见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正陪邻幢一家孩子在雪地上玩。穿紫色衣服的女人一边陪孩子堆雪人,一边抬头朝他这边的阳台张望。吉一时很惊讶,但他知道那女人在关注什么。吉捧起青花文竹盆,转身就要下楼,母亲上前要拦住儿子说:“这是我女儿的花盆!”

吉没有理会母亲,继续抱着花盆下楼。

“还来我家做吗?”吉问。

保姆兰兰摇摇头,道:“我就是想看看,我的文竹怎么样了!”

吉点点头,他已经知道她的想法。兰兰仔细看着,这文竹在寒冬有嫩绿的针叶,她好像要把它每一片小针叶子记住似的。然后,她抽泣起来,说:“我就想看看,喜欢它外表刚强,里面柔弱的样子!”

“这花盆,你再拿回去吧,你妈也很喜欢的,我就是想最后看它一眼!”

此时,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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