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赋论
——清·程廷祚
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 由是词人之赋兴焉。《汉书·艺文志》 称其所著十六篇,今虽不尽传,观其《高唐》《神女》《风赋》 等作, 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 瑰丽窈冥,无可端倪,其赋家之圣乎? 后之视此, 犹后夔之不能舍六律而正五音,公输之不能捐规矩而成方圆矣。
于是缀词之士响应景从。汉兴,陆贾导之于前,贾谊振之于后。文、 景以还,则有淮南王安、枚乘、 庄忌、 司马相如、 吾丘寿王、严助、枚皋, 并以文词见知于时。 遭遇太平,扬其鸿藻。宜、成之世,则有刘向、王褒、 扬雄之伦。 盖赋之盛,于斯为极。 贾生以命世之器,不竟其用,故其见于文也,声多类骚,有屈氏之遗风,若其雄伟卓荤,冠于一代矣。长卿天纵绮丽,质有其文;心迹之论, 赋家之准绳也。《子虚》 《上林》 , 总众类而不厌其繁, 会群采而不流于靡, 高文绝丰,其宋玉之流亚乎? 其次则扬雄也, 王褒又其次也。子云之《长杨》 《羽猎》, 家法乎《上林》 , 而有迅发之气; 《甘泉》深伟,庙堂之鸿章也。 大抵汉人之赋, 首长卿而翼子云, 至是赋家之能事毕矣。 后有作者, 弗可尚矣。
东京作者,体卑于昔贤,而风弱于往代, 其时则有冯衍、 杜笃、 班彪、 班固、 崔骃、 傅毅、 张衡、 马融、 蔡邕、 王延寿、 边让、 祢衡之流。 就而论之,二班、 张、 王, 其最著乎? 平子宏富,风度卓然。《二京》 之方《两都》 , 犹青之于蓝也。 赋至东京, 长卿、 子云之风未泯, 虽神妙不足, 而雅赡有余, 其犹有中古之遗音乎?
降及魏、 晋, 非其俦矣。 魏之王、 曹, 晋之潘、 陆、 左、 郭, 后先争驱,咸为一时之选。 然赋至是, 则规制分明, 而古人之行无辙迹者, 于是乎泯矣。 修饰有余, 而古人之出入混茫者不可得而见矣。 其气不足以发, 其神不足以藏, 而古人之峥嵘幽渺万变不测者, 弗能为之矣。 其赋道之衰乎! 然而犹贤于六朝。
若夫宋、 齐以下,义取其纤,词尚其巧, 奏新声于士女杂坐之列, 演角觝于椎髻左衽之场, 虽世俗吉其忘倦, 而君子鄙之, 扬子讥其类俳, 今则信矣。
是故以赋譬山水, 岳渎其楚、 汉乎!东京则山之丽于岳, 水之附于渎者也。又其山之旁出, 水之支流, 则为魏、 晋。 至于指丘垤以为山, 画沰沚以为水者,六朝之谓耳。 此其升降之大凡也。 盖自雅颂息而赋兴, 盛于西京。 东汉以后,始有今五言之诗。 五言之诗,大行于魏晋而赋亡。 此又其与诗相代谢之故也。唐以后无赋, 其所谓赋者, 非赋也。 君子于赋,祖楚而宗汉, 尽变于东京, 沿流于魏、 晋, 六朝以下无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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