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男孩崔佛,在生日前夕跟着生意破产、感情危机的父亲来到位于北邸一片古老森林的祖宅——里德尔大宅,几番探究才知道自己本应算得上富N代,并且是在一个曾经富可敌国般阔绰过的家族。加思.斯坦的《穿过森林的男孩》,正是这样从一个儿童的视角开始探寻和挖掘一个家族不为人知的秘密,只为拨开重重迷雾去救赎和唤醒,不仅仅对眼前活生生的家人,还有困在大宅中的“幽灵”,甚至“鬼魂”——被困住的“幽灵”。
从里德尔“木材帝国”的创建,崔佛算过来是家族的第五代。伴随崔佛的探寻之旅,除了仍健在的第三代祖父塞缪尔和第四代父亲琼斯、姑姑瑟瑞娜,“帝国”的第一代高曾祖父伊莱哲、第二代曾叔祖本杰明以及祖母伊泽贝尔也都曾以“幽灵”或者“鬼魂”在崔佛面前“亮相”过。只是对于“伊莱哲大亨”,崔佛仅仅在本杰明给他的“托梦”匆匆见过一面,但这没有挡住崔佛对这位家族传奇“大人物”的“还原”,从图书馆的报纸新闻、家人的描述、伊莱哲等人的日记中。
从偏远小镇图书馆的书库和二手书店被尘封的故纸堆,崔佛挖出来的一些记录文字以及伊莱哲的私人文件显示,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的第一间磨坊原址上的一栋小楼里,伊莱哲开始建造他的一个真正显赫的帝国。对于工作他固执而严格,从不休假或休息,从不因病停工。“每周工作六天,尽管他守安息日,周日不做生意,但每个周日他都会在头脑里工作,制订计划,为了弥补落下的工作,周一他会双倍地努力”。从一英亩又一英亩的西北森林积聚,到建设铁路再到采矿,“政府拨地给铁路,铁路又和木材大亨做交易,让他们采收树木,木材大亨们再把采矿权廉价卖给贵金属关联方”,伊莱哲“涉足了所有环节”而创造家族的宏伟历史。
伊莱哲生了两个儿子,本杰明和亚伯拉罕。本杰明智慧成熟,从菲利普艾克赛特学院毕业后,又提前一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很快成为父亲运行“林业帝国”的得力助手,但却不幸英年早逝。亚伯拉罕大学毕业后在纽约的一家金融机构学习交易,母亲去世后孤身一人回到伊莱哲身边,成为家族唯一继承人。亚伯拉罕继承了伊莱哲的商业理念,期待为家族帝国开拓疆域大展宏图,不料伊莱哲死时把里德尔大宅、产业以及剩下的钱放进一个基金,让亚伯拉罕获得了房屋等的使用权,却丧失了产业的控制权。
崔佛对于高曾祖父的这些“反常”决定的缘由的觅寻,虽让他很费了些周章,却同时“收获”了许多家族更深层次的秘密。
从本杰明的“野外记录”里,崔佛发现本杰明的人生充满矛盾。身为木材财富的继承人,热情洋溢而又能干的他在关于“正业”的理念方面却与父亲大相径庭。在耶鲁的时候,他花了很多时间钻研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亨利.大卫.梭罗、玛格丽特.福勒等超验主义者的成果,积极思考人类与自然的联系,却最终发现无法使超验主义者的哲学及新型自然保护论与父亲的使命达成一致。根据他的判断,父亲的使命就是为了牟利而不惜摧毁自然,虽然他坚信父亲是个好人,和他一样热爱森林;然而从根本上他以拯救自然为己任,而父亲伊莱哲却非要消耗它不可。
本杰明的觉悟代价极高。除了挣扎地调解二人的差异这一本杰明“一生中的核心冲突”,还由于他与“恋人”哈里.林赛的同.性之爱。由于志趣相投,两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在林中独处时被唤起了激情。只是这时伊莱哲与铁路大亨J.J.乔丹已经密谋好,让他们的帝国发展壮大的最好方法就是合并——不只是他们的公司,还有二人的子女。“19世纪后期的木材业出了名地爱搞联姻。所以就这样敲定了,本杰明·里德尔要娶可爱世故的爱丽丝.乔丹”。喝着甜酒、抽着上好的雪茄之际,里德尔和乔丹就握手成交了这笔交易。
在图书馆缩微胶片阅读器旁,崔佛在当年《西雅图每日时报》《西雅图快讯报》等的连续发现更让他惊讶不已:
No.1 《西雅图每日时报》,头版。文章吹捧了本杰明·.里德尔和铁路巨头詹姆斯.J.乔丹的长女爱丽丝.乔丹订婚的事。订婚宴会仅凭请柬进入,定在1904年9月17日星期六,在北邸举办。“文章大肆吹嘘”。
No.2 《西雅图每日时报》1904年9月18日,周日版。本杰明.里德尔的讣告刊登,去世日期为1904年9月11日。据公告报道,本杰明“是个冒险家,也是大自然的钟爱者。他的探险领他深入森林,到达树木的最高处”。“一个开明的仁慈灵魂”,会被真正怀念。
No.3 《西雅图每日时报》1904年10月12日,头条。标题:里德尔家族财富翻倍。关于里德尔木材和北太平洋铁路的合并,已经被私下传了好几年,终于圆满完成。这些行业的巩固“确保西雅图会成为西岸的主导城市”,而且“太平洋森林的活黄金会继续填满伊莱哲.里德尔的金库”。文章以一句讽刺的反驳结束:“我们只盼本杰明.里德尔的鬼魂在北邸阴魂不散,确保保护的精神胜过大肆毁坏和乱砍滥伐的精神,而这正是伊莱哲.里德尔累积财富的首选方法。”
No.4 《西雅图快讯报》1916年3月5日,头版,上半版的版面。伊莱哲.里德尔的死亡通知,通栏的大标题是《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为一介人物哀悼》。“伊莱哲.里德尔英雄一般死去”。
鬼魂,还是鬼魂——不管你相不相信,斯坦呼应20世纪的美国十分流行和兴盛的“唯灵论”心灵感应,作为崔佛探寻真相的关键工具使其与家族鬼魂间的交流变得简单合理——导引崔佛“亲见”了那场黑色幽默剧:本杰明获取了爱丽丝的谅解,他兴冲冲前往告诉哈里,却意外地导致哈里从大树上坠落。本杰明痛失所爱而无心恋世,第二天便随哈里而去,与他的灵魂伴侣一起“翱翔高飞”。
日记,还有一封遗书则负责揭开了伊莱哲从木材大亨到环保主义者的“最后的转变”。“我会留下陪你,父亲,”在伊莱哲做了很生动的梦之后,本杰明以睡着的父亲为通道,用父亲的手写在卡片上,“把我葬在观景峰,哈里的身边......我就会留下陪你,照看北邸,直到它被归还森林。等到那时,你的救赎就完成了。我的安宁,我赐予你。”这些文字让伊莱哲想起,当他要儿子帮他建造北邸时,本杰明曾告诉并让他必须“真正理解”的道理:“森林是永恒的,我们只是穿林过客。”也是在这一天,他下定决心听从本杰明的建议,把房屋大宅等立入信托基金,彻底断绝亚伯拉罕在他死后开发北邸的心思:“等我老了,北邸要退地还林。”
伊莱哲走完了他的传奇人生,但他的“奋斗”史却不会如报章、杂志或者墓志铭的记载那般简单。在他创业初期运筹帷幄的背后,是明尼苏达州北方森林里很多起悲剧性的意外,“通常尸体直到来年春天解冻时才被找到,而记忆很少能撑过冬天”;在他做出被媒体所讥讽的“无所顾忌的、鲨鱼般的交易”背后,是摧毁整片森林、无情地关闭城镇和学校,以及对工人及他们的家人毫不留情;当他醉心于与铁路、采矿业的联盟,从没看到“很恐怖”的采铜对矿工身体的虐待,也看不到木材工人“令人咋舌”的死亡数字,和司空见惯的“被一棵歪着扭倒的树残忍地压死,或掉胳膊少腿,失血致死”;当他坐在西雅图、奥林匹克和塔科马的豪华别墅里无所事事,抽着雪茄、啜饮白兰地、吃着世界级大厨们准备的精美菜肴,或者听着火车从火车经过,如沿袭下来的宗教仪式般拉响鸣笛向他致敬时,脑海里从来不会有伐木工人的恶劣条件,即使疾病和害虫泛滥“一口气在没有自来水和厕所的营地里待几个月”,也不会想到给那些因工死亡的劳工家属赔偿,或者帮助城镇加强法律实施......
伊莱哲写下遗嘱,无视另一个儿子亚伯拉罕的威胁、哄骗甚至诅咒,坚决拒绝他死命坚持开发北邸的想法,决意将里德尔大宅永久地回归未经驯服的野性自然。做完这一切,死后的儿子本杰明终于在一个晚上回到大宅跟伊莱哲“会面”,从儿子口中他听到了那句“一直在祈求”的话:“你已经救赎自己了。”
果真如此吗?如果伊莱哲死后化为与儿子的鬼魂“被释放”后同样的幽灵,他应该能看到他身后“帝国”家族历代继承者的各式“劫数”。诸如,亚伯拉罕空怀“贪婪的天性”却囿于大宅,深陷自己欲望的囹圄无法翻身;塞缪尔让上一代的期望和现实中的债务压得心灰意冷,“掉进酒瓶子”终日酗酒以寻求麻痹,愤怒、残酷、刻薄、怨恨终生;作为逃离的一代,琼斯像“一块华夫饼”“一块有宏图壮志的煎饼”,变成“一个懦弱的人”和“一个总是选择最少阻力路径的人”,只是因为代替选择逃避的懦夫父亲对母亲执行了安乐死;瑟瑞娜对少年时照顾、抚养自己的哥哥琼斯产生了畸形的爱恋,为“享受只属于两人的共同记忆”骗取老宅开发使用权,不惜用谎言、欺骗,对父亲、哥哥......…近百年家族历史里以爱的名义裹着的哀怨、愤怒、控制、伤痛与暧昧,伊莱哲能逃脱一个“始作甬”者的责任,或者说“造衅的开端”?
“没有人无可救药,只要他以可以挽救的方式行事。”伊莱哲的自我救赎当然有其积极意义,因为“我理解我的方式有过失时,已经力挽狂澜”。当然,这也是斯坦通过小说主人公崔佛所唤醒的希望,即对于人与自然、灵魂和精神的唤醒。否则,随着里德尔大宅的二次开发,拔地而起的二十栋没有灵魂的巨无霸豪宅便左右了北邸的环境:污水、渗入地下水的有毒废料、整洁地藏在多车位车库里的几十辆高油耗汽车的排放物,更别提在城市环境里摧毁最后几英亩原始森林所造成的美学方面的破坏了。
再回到一个细节,伊莱哲“在试图为他的灵魂在来世买条安全的出路”时,给自己做过的事算过账:“一张分类账页列出我毁掉的人命和破坏掉的森林,对应的是我捐赠的钱和土地、帮助过的机构和城市,以及给那些比我不幸的人的个人补助金。”如此便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那些把森林、河流、矿山等自然资源当成摇钱树的人,为其鼓吹的“发展”理念找好的“先开发再治理”的借口。其实,伊莱哲的“幽灵”只要静下心来,肯定也能听见曾孙崔佛在大宅反复倾听到的森林自然灵性的呢喃和叹息、呻吟,或者还可以看见他“亵渎的那片森林”在咆哮的粉碎机里碾成粉末与甲醛基胶水黏合,看见自己的“帝国”供应的每一条铁路枕木上浸染的故事......梭罗说“铁轨上卧的枕木都是男人的尸体”,而火车是由那些建造它的破碎灵魂承载的,伊莱哲则“提供了我们这片伟大土地上所有铁路的尸体和灵魂”——那才是“一笔毁灭性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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