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情来情往梦一场

关于宁荣二府显赫命运的终结者，曹雪芹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语重心长的告诉大家：别以为不长进的东西都出自荣国府，造祸开端的其实是宁国府里的人。

看看宁府是什么情况：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贾敬不爱功名利禄，一味好丹，把家都抛弃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让儿子贾珍袭了官。贾珍不喜读书，一味高乐，把宁府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管。尤氏是续室，对贾珍言听计从。贾蓉才十六岁，已经娶了妻。

本来也就是一个声色犬马的世家模样，这样的家族，在京城就是很常见的。毕竟，“八公”之中，宁荣二府不过占了两个，另外还有比他们更高一等的“四王”，低一等的就不计其数了，什么“忠靖侯”、“平原侯”、“定城侯”“锦乡伯”、“神武将军”等等。但是，由于资深员工工作安排得不好，结果宁国府被焦大曝出一条大新闻：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世家大族，于是，主人尚未发话，下面的仆人就已经吓傻了，连忙捆起了他，仓促之间想不到什么法子，就用马粪和泥土塞住了他的嘴巴。各位主子虽然听到了他的话，也假装没有听到。

听到那些话，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不同的想法。尤氏和贾蓉大概是屈辱，秦氏是惶恐，凤姐是事不关己不费心。其实，真也好假也好，有些时候，假装也罢，做人是糊涂点的好，大家为了生活，也是不容易的。

宁国府里头，正经主子不过四五个人，除了将近四十岁的贾珍，和十几岁的贾蓉，其他都是女眷，不过，败家从来也不需要人多，一家只要有一个就差不多了。本来富贵人家的子弟喜欢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流连烟花也得很常见的事，但贾珍也太过不知检点，凭他的家世，他想娶多几名妾侍也不是难事，何况尤氏对他言听计从的，可他从来不觉得外面的风景更好，把脑筋动到家里去了。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出色的一位，她生的袅娜纤巧，性格风流，行事又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的人，深得宁荣二府最高当权人物贾母的肯定。曹公也高度赞美她：十二花容色最新。可惜，“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她因这绝世的容颜引起公公贾珍的注意，最后为了保住宁国府的声誉，自行了断。

十二金钗之中，退场时间最早的就是秦可卿。她在恢宏巨著中虽然只留下惊鸿一瞥，但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触目惊心。她的生活最奢靡，看看她的房里都有些什么？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涟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色色齐全，样样矜贵。虽然是小说家的夸张描写，但也颇为骇人听闻，“贵而难得”不过可以形容其中十之一二。无怪乎她自己也说：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她太过谦虚了，大概神仙也没有这么风光旖旎的住所。

秦可卿不过一个小官的养女，因为生得确实出色，秦家和贾家又有些瓜葛，因此嫁给了贾蓉。又因为实在太过标致，引来公公贾珍的瞩目，于是，就不难解释，她怎么可以有这么奢靡的生活了。

秦可卿的年纪书中虽然没有确实的说明，但根据描写，她应该是比贾蓉要大一些，那种成熟的风韵，使得贾珍不顾一切走近。曹公形容她的时候，给了这一句：宿孽总因情。于是可以判定，她与贾珍之间，确实彼此有情。贾蓉长得风流俊俏，贾珍也必定不差。他几次三番的纠缠，威逼或是利诱，她不知道怎么的，竟就从了。于是，惹起了这一出祸事。

纸包不住火，人多口杂的宁国府，有的是不得志专门毁谤主子的下人，何况这件事又是真的，所以，有什么秘密是藏得住的呢？未必就是贾珍对她的要求，但秦可卿这个柔弱的女子本来就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心细又心重，既然做了这不得见人的事，她就有责任去了断，也为了保住宁国府将近百年的赫赫扬扬，所以，她选择牺牲自己。

贾珍心痛又内疚，于是，秦可卿的葬礼，说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只是，越是风光的身后事，就越显得秦可卿生前的可怜。贾珍虽然在她的葬礼上显得过于伤痛，居然要拄个拐踱，可是不久后，他就忘记了这件事，有了新的相好。花花公子本来就有着风流的本性，也没有必要对贾珍的态度表示气愤，但秦可卿枉自痴迷送了性命，确实可悲可叹。

作为秦可卿丈夫的贾蓉，其实面对这件事也十分无奈，贾珍在家中十分有威严，教导儿子不遗余力，贾蓉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他还要在父亲底下生活。他对秦可卿也是有感情的，为她忙里忙外，毫无怨言。在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有贾蓉喂秦可卿吃燕窝的片段，看得人既是心酸，又是安慰，秦可卿毕竟还是得到些许温情的，不枉了来人间一遭。

关于秦可卿与贾珍的流言蜚语，在秦可卿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后来，贾珍有了其他的相好，贾蓉也另娶了妻子，属于秦可卿的那一页，轻轻易易就翻了过去，不留痕迹。

秦可卿的身世历来是红学家们的争议焦点，但振振有词言之凿凿的种种，还是付诸一笑就好了。曹公写得明明白白，她是营缮郎秦业由养生堂抱来的女儿。秦业家境或许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宁府选择儿媳妇的标准也没有荣府的高，尤氏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秦可卿嫁进宁国府就不是那么值得奇怪了。况且，张道士想为宝玉提亲时，贾母就亲口说过，“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这样的话，或许宁府当时也是这样想的。若是秦可卿身世显赫，贾珍哪里敢这样对待她？别说心存歪念，秦可卿可能连贾府的门都进不了。试想贾家有什么可能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去收留一个罪臣的女儿？

莫说小家养不出秦可卿这样风流标致的人物，看人家秦钟，连宝玉也被比下去了，可见秦业教导子女还是有一手的。况且到了贾家，她初初还是被公婆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居移气养移体，仪态可以培养，她本来就生得很漂亮，后来气质超凡也是正常的事。

其实曹公不过是写出当日他自己所经历过的富贵生活，留下来供人们消愁破闷，喷饭供酒而已，他并没有想过留下这么多的争议。只能说后人牵强附会的本领太强。

秦可卿不幸，以寒薄人家女儿的身份嫁进声名显赫的公侯世家，没有强大的娘家做靠山，她只得任由别人欺负，无力反驳。但有一点她是幸福的，她得到的，毕竟是真爱，虽然过后什么都没有了，但当时，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使得她的形象，既可怜，又有可诟病之处。

纵观《红楼梦》有名的女子，得到的评价多是正面的，“贤袭人”、“俏平儿”、“勇晴雯”、“慧紫鹃”、“敏探春”、“憨湘云”、“美香菱”……唯独秦可卿，脂评版有云，小说第十三回回目原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脂批又云：“老朽因（秦可卿）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雪芹）删去。”

无论何时，一个“淫”字对于女子，都是最严厉的指控，曹雪芹这样懂得欣赏女子，终于还是不能免俗。或许，书中人物确实太多，所以后来，他自己都忘了，这个《红楼梦》中最出色标致的女子，原是情天情海幻情身，她的出现与离开，不过是情来情往梦一场。既然是梦，那么，就不必深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