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前221年，六国灭，天下归秦。秦王嬴政称始皇帝，希望后继者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传至无穷。

一日，始皇东巡泰山，见大好山河，不觉入神。忽而神定，萌生了长生的念头。他想永远拥有这个天下，想仙福永享，想寿与天齐。于是广发文书，许以重金求医问药，并召集天下医者方士，齐聚咸阳研究长生之术。

天下人为了荣华富贵，纷纷应召。而后来被始皇帝重用，派往四方寻找长生术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后世所传徐福、卢生，皆在此列。

第一章  黄诞

时咸阳城南郊有一医者，名黄诞。医术精湛，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可那时医生属于“方技”，被视为“贱业”。因而靠治病救人为业的他，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救治好每一个需要救治的人，便是他追求的目标。

正值初春时节，黄诞在终南山里采药，于石缝中寻得一株刚发芽的上好药草。黄诞是名医者，自然认得这草，叫独活。他从腰间抽出锄头，小心翼翼地刨开堆在四周的石头，不想伤及这样一株好药材。谁曾想，只轻轻一下，那石头缝竟自己裂开来。现出一卷帛书，名曰《长生要术》，上书长生之法。

这激起了黄诞的好奇心，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药方能让人长生不老。他稍显激动，双手哆哆嗦嗦地展开稍稍腐烂泛黄的帛书，开篇第一句以极其工整的大篆书写了这么十四个字：

逆天时，而得天露；穷天海，可摘天星。

书卷再往后展开，是正篇部分，依旧是用极其工整的大篆书写，只是后边的字显得小了许多。它从盘古开天地说起，详细介绍了长生的秘诀，如何祈得天露，如何摘得天星，全都书写其中。甚至最后，还附上了先前尝试长生的人的名字。

书中内容繁杂，在此仅转述其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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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盘古劈开混沌以来，轻而清的上浮变成天，浊而重的下沉变为地，天地分开千丈有余。由此天若穹庐，笼盖四野。盘古力竭，死后双眼成为日月，汗水化作雨露，头发变了星辰，其中一颗唤作长生星，正是书中开篇所述“天星”，它能让人获得长生。

肉体凡胎的凡人自然是不能直接摘得天星，还需以长生露作引。而这长生露，就是开篇两句当中的“天露”。它的做法甚为复杂：取春天梧桐枯叶的叶脉三两、夏夜里飞雪化成的雪水三两、秋天的桃花蕊三两，以圆腹三足青铜大鼎盛之。待到冬季一个无雨的雷鸣之夜，于终南山上寻三块周身一尺的大石掩埋此书，焚香三支面北以祭北斗，宰三牲面南再祭南斗。待到香尽礼毕，则长生露成。

携长生露去往天涯边，海角上——离天最近的地方——引下长生星，以长生露养之。待到用时，使人吸尽其精华，此人就能拥有长生之身。

此前，有二人先后对这种方法进行过尝试，前者名曰子虚，后者唤作乌有，二人均通过此法获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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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已无稽考，只是长生星显然只有一颗，为何子虚乌有二人皆能获得长生，这显然说不通。可它好歹是天赐之书，毕竟石头里不会无缘无故吐出一卷书来，这是从来未听说过的事。黄诞细细忖度着，只以为天意如此，便对此坚信不疑。

但以黄诞的能力，要找寻书上所述的诸多材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身为医者的他，曾目睹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知道失去至爱的痛苦，知道病入膏肓的绝望，知道拥有生命的幸福。所以他渴望长生，渴望与天同寿，渴望亲眼见证他行医多年未曾见过的传说。可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生活在底层的穷苦百姓。这个年代，行医并不能让自己富裕起来。莫说那春日枯叶、夏夜雪水、秋日花蕊、冬夜天雷，就连筹到一件青铜鼎，也实在不易。

第二章  步经

他彻夜未眠，思来想去，觉得也许只有将此书献与长生心切的始皇帝，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至少这样一来，若果真让始皇获得长生，他就成了这桩天下奇事的见证人；若书上方法不对，也有其他由头搪塞一下，毕竟收集这些违逆天时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打完这个算盘，黄诞说做就做。他雇了匹快马，连夜赶至咸阳，将经过见闻悉数报与宫中。

始皇闻报，大喜。不日便赐仆人一名、田宅一套，另赏钱千金、帛万匹，其余珠宝器皿不计其数。一来作为寻求长生之术的费用；二来嘉奖黄诞，以振天下人心，吸引更多奇人异士共同寻求长生之术。始皇还承诺他，若按此法真能让自己获得长生，就加封他为关内侯。

黄诞得此殊荣，自是欣喜不已，开始着手准备诸项材料。

他理了理思路：在寻找长生星之前，需要先制成长生露。而长生露需要春叶、夏雪、秋花三种材料，在冬夜雷鸣之时祈求祭拜而得。如今恰巧暮春，准备梧桐枯叶的叶脉还来得及。“可咸阳城这么大，哪里能找到梧桐树呢？”黄诞思索着，不觉将这等心事念了出来。

这时，在一旁捣药的仆人发了话：“先生，我听闻城北郊外有片梧桐林。不如去那边挑几棵梧桐，于树根下挖若干小孔，灌入水银，不出数日，自然就枯叶满地。到那时何止三两叶脉，三十两都能攒得出。”

黄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怔住了。他这才开始认真审视这个始皇帝赐的仆人，上下打量许久，发觉这仆人全然不像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样子。话语从不粗鲁，斯斯文文的，关键是还识字。仆人的这些特征，就好像今天才表现出来的一样。他现在才认识到，这个仆人不简单。

黄诞没有搭仆人的话茬，倒是对这个仆人产生了兴趣，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放下手里捣药的石杵，边站起身，边把挽起的袖子松下来，对黄诞作了个揖，这才回道：“先生可以叫我步经。”

“步经……”黄诞口中轻声念叨了会儿，才转回之前的话题：“步经，我是个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天职。万物与人一样，皆有灵性。这本不用取它们性命，我又何苦为了省事，葬送芸芸生灵。你且去城北郊外，多折些梧桐树枝回来，待到树枝干枯，落叶也就有了。这样一来倒不至于害那些梧桐性命。”

步经照做。几日后，取得枯梧桐叶脉三两，不在话下。

长生露有三种材料，现已顺利取得了其中之一。想那黄诞，原本还在为失去了长生机会而惋惜的心情，已经被冲淡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兴致勃勃。心情好了，这段日子过的自然也就顺风顺水。

黄诞还发现，步经办事能力相当高，吩咐的事情都能做的妥妥当当。步经凭借着这种本事，很快就得到了黄诞的信任和赏识。

第三章  雪水

好景不长，随着春天的离去，黄诞的眉头开始布起愁云。他开始疑惑，这夏天本是酷热难耐的时节，如何能遇着雪？

为这事儿，黄诞日也思，夜也想：若是要六月飞雪，就必须找到高山。而咸阳城外方圆五十里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向北、向东符合条件的山岭极少。唯一的法子是向南，直奔秦岭，那里有几座山峰常年积雪。只有去了那儿，才能在炎炎夏日取得雪水。

但他又转念一想，《长生要术》中提到的是夏夜飞雪，只怕须得从天上降下来的才有用。于是又打消了去秦岭寻找积雪的念头。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步经又为他出了个主意：“先生，我听说在遥远的北方有片海，被人们称作北冥。那是极寒之地，长年飞雪。我们可以遣快人快马，备足盘缠，去往北冥取那雪水。现在是四月天，往返不消三四个月，到时，先生可坐收那六月雪。”

黄诞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如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细细思考规划了半晌，觉得此法可行，便令步经草拟了个告示，征集勇士奔赴北冥。

不过几日，就征得乡勇二十八人。各自备上盘缠干粮，择一黄道吉日，从咸阳出发，一路向北。

可这一路去往北冥，路途遥远，难免人困马乏，北方又有匈奴肆虐，再加上物质条件有限，派去北冥一去不返者十之八九。当然，其中不乏有拿了盘缠隐遁他乡之人。个中事故，此处按下不表，且说回那咸阳城里的黄诞与步经。

自那日在城里乡外张贴告示召集乡勇一事过后，黄诞就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他在为始皇帝准备长生药，对他是更加敬重，甚至还有不少人尊他为仙人。

黄诞行医多年，从未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告示，就能让整个咸阳城的人对自己礼让有加，不禁有些得意。想来若是真让始皇帝得到长生，自己应该会名扬天下，流芳千古吧。

一码事归一码事。众人的追捧并没有让黄诞忘记自己的差事。遣完众勇士后，他和步经就开始筹措秋日的三两桃花蕊。

第四章  桃林

按照步经的设想，桃树生长需要一定时日。所以从当下开始，将桃树移植到环境适合的地方，让桃树有足够的时间缓冲适应新环境，等到秋天才能不慌不忙地收获桃花蕊。在这方面，还要采用广撒网的方式，种大片桃林。他相信，借着始皇帝的龙气，最后总会有那么几株能在秋天开出花来。

黄诞对他的设想表示认可，和步经用了三天时间，遍寻咸阳四野，终于在骊山外渭水旁觅得一偏僻谷地，欲在此处开出十里桃林。但如此大规模的桃林，仅靠黄诞和步经二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更多人手才行。

黄诞效仿之前的做法，广发告示：只要愿意帮助黄诞种植桃树的，统统有赏；凡在立冬前让桃树开花的，有重赏。

初夏正是农忙时节，农民们早已忙的不可开交。可告示一出，在重利面前，仍有不少人扔下锄头，前去那十里桃林帮黄诞种桃树。不多时，十里桃林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了，而附近闻讯而来的人依旧源源不断。更有甚者，因无法进入十里桃林，但又想获得那奖赏，竟决定卖田中耕牛以换桃树，毁自家田垄而成桃林。无数人为了三两桃花蕊，散尽家财，妻离子散，背井离乡，一时间闹得满城纷扰。

转眼已近立秋，可十里桃林里的桃树就是不见什么开花的征兆。农民们自家种的桃树也没有任何起色。

话说那日去往北冥寻六月雪水的二十八乡勇，一去不返者十之八九，最终只有一人顺利得归。他回到咸阳城，见满城百姓都在种植桃树，甚是不解。走上前去，拦住一位老者，将来龙去脉一一询问清楚后，愤愤然感到荒唐：“这农民不种粮食，跑去帮他种什么桃树，大家都不要吃饭了！我去找他评评理！”老者听闻，忙不迭堵住这位勇士的路：“使不得！使不得！如今黄诞有始皇帝撑腰，谁要违背他的意愿，那就是和皇帝过不去。”

勇士无奈：“那能怎么办？就任由黄诞这么胡乱折腾吗？”

老者思索了一会儿，对勇士耳语道：“我们如今只得顺着黄诞来，帮他寻得三两秋日的桃花蕊。只是这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勇士笑道：“无妨，请先生直说。”

老者告诉勇士：“既然北冥极寒之地能取得六月雪水，是故要那秋日里开桃花，非四季长春之地不可。常听人说南海边有个滇国，那里四季如春，你可速速前往，定能觅得盛开的桃花。”

勇士点头，觉得可行。次日便先将雪水交与黄诞。过程中他并没有道明自己将去南海滇国，出了黄诞家门，便径直向南赶去，不在话下。

斗转星移，立冬之期越来越近，满城的桃树仍旧没有动静。

这日，黄诞正在庭间踱步，烦闷愁苦之际，步经找来，对他道：“先生，那日给我们送来六月雪水的勇士求见，自称带来了三两秋日桃花蕊。”黄诞大喜，沉闷的心情好了一半，立马让步经请那人进来，自己则去沐浴更衣，焚香铺道，迎接桃花蕊。

大堂上，黄诞从勇士手里结果伤痕斑斑刻满风尘的木匣，打开匣盖，果真见满匣新鲜的桃花蕊。黄诞问其缘故，如何在这肃杀之季让桃树开花。

勇士克制住自己胸中对黄诞的不满，回道：“一般的桃树哪里会在秋天开花，我这几日快马去往南海滇国，采得三两桃花蕊，不敢有些许怠慢，千里迢迢给先生送来了。”黄诞听了，心里反倒暗暗不悦——竟然不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得到的桃花蕊。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确实就摆着这一匣子桃花蕊在自己眼前。

“你去找……”又喜又恼的他正欲赏点钱打发他走，可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旁的步经拦住。步经走到他身边低语了三两句：“先生，您的那十里桃林要想在立冬前再开出桃花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现在如果奖赏此人，也等于是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种桃树的做法是错的。如今您已经颇负盛名，向全天下承认自己的错误虽不是什么糗事，却着实尴尬的很呐。”

黄诞听后细想了一会儿，确实如步经所言，于是追问步经有何良策。步经回答：“先生一方面先软禁此人，不让消息走露，等风头过了再放他自由；另一方面告诉大家，托始皇洪福庇佑，得帝王龙气眷顾，自己受皇帝所赐的田宅里已开满了桃花。如此即可保得周全。”黄诞依计，软禁了那勇士。

第五章  冬雷

三件制作长生露的材料现均已备齐，只欠冬夜雷声。稍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打雷不下雨已是十分难遇，要在冬天更是百年难遇。黄诞心里知道，冬天打雷乃罕见之至，可自己区区一个凡人，似乎除了等候天时，真是别无它法了。

一个月过去了，别说打雷，连下雨都很少见。这么等下去一定不是办法，必须做点什么。他向太史令学了些祭祀祷告之法，在屋内东南角设三尺祭坛，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上天赐雷。一连十余日香火不绝，但只见黄诞日趋消瘦，不见天上有半点雷动。夜夜求雷不得的黄诞，神智已几近癫狂。

东至这天，日出特别晚，天气却是温暖异常。步经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急匆匆赶到黄诞处，问：“先生可还在为冬雷一事烦扰？”黄诞默不作声。步经又问：“那先生可还记得《长生要术》上开篇第一句话？”“逆天时，而得天露……”黄诞若有所思地背出了这句话，却被步经打断：“没错，逆天时！我常听人说，天有眼睛，能看见人间的冤屈；天有耳朵，能听到人间的痛苦。当天都为人间事感到不公的时候，就会鸣雷为人申冤诉苦。”

黄诞听了，略有不解，问：“你的意思是？”“先生怎么忘了，我们不是软禁了个人么。反正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说着将右手举起，五指并拢呈刀剑状，在黄诞眼前狠狠比划了一下。黄诞明白了步经的意思，是要杀了那日软禁的人，让天看到，引天发怒，希望用这种方法招来天雷。

不多时，勇士死于黄诞家中。这时的黄诞一心只想着求得长生露，哪管许多生灵人命。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他曾经是个医者。

是夜，天雷滚滚，不曾下雨。黄诞如愿以偿，于终南山祈得长生露。

几日后，他入宫觐见始皇，将长生露呈给始皇验看。始皇验看完毕，问：“这长生露是有了，只是如何引下那长生星。”

“请陛下放心，臣自有办法，到时一定不负君命，摘得天星，回来献与陛下。”黄诞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始皇听得此言甚为欣慰，并大加赞赏，备下美宴为黄诞壮行。

次日，黄诞、步经二人一同奔赴天涯海角。

第六章  天涯

山一重水一重。不知过了几千重山、几万重水，黄诞与步经两人来到了天涯边上，那是海天相接的地方。从海的这岸出发，径直航行百里，就能到达一块被世人称之为海角的礁石，孤零零矗立在海上。因海天相接，故而礁石不高，却算得上是直插云霄。

黄诞登上海角，眺望四周，一望无际皆是汪洋大海。东边是暗涔涔的海面，卷起蓝黑色的波涛，像是要把万物吞噬。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仿佛是有强大的吸引力一般，将每个方向的波涛都吸向这边来，可无论海水如何汹涌，拍到礁石上也只不过是零星浪花。黄诞暗暗称奇。西边的落日在阔海低天的压制下，显得出奇的大，可黄昏时的余晖只留在旁边给夕阳描了个边，并没有扩散很远。

随着太阳渐渐没入海平面，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黄诞抬头看看天空，一眼认出了南斗六星。原本只能在南方低空出现的南斗，如今竟出现在了天穹正中。他那天向太史令请教祭祀祷之法时，从太史令那里还学了不少星象。太史令说过，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人们一出生，就受北斗的管辖，因此，人们祈求延寿，当祭北斗。但如今祈求的并非延寿，而是长生，因此当求南斗。

此时的黄诞见着南斗，心里便觉得此行胜算已有九成。他取出那壶长生露。这壶是始皇在他临行前赏赐的，是个敞口青铜瓶，高有大半尺，周身鎏金，上刻飞禽走兽，形态各异，瓶身嵌有各类宝石玛瑙，甚是精致。瓶口以夜明珠为盖，现在才入夜，已然璀璨刺眼。黄诞凝视许久，看的出了神，想着：这等好物件，竟然只有别人赐给我的份，可惜，可惜！我辛苦了这大半年，最终还是为皇帝做了嫁衣裳，让他得了长生，而我什么都没捞着，真是不公平。现如今长生就在眼前，只要把长生星引下，自己独吞，哪里还有始皇的份。

黄诞已经被冲昏了头。他转过身，让站在身后的步经回小舟上等候。他独自一人立在涯角上，按书中之法引下长生星。

步经退回他们来时所乘的小舟，内心隐隐觉得不安，便将小舟停稳在一个这块礁石旁一个隐蔽之处，趴下身偷偷观察黄诞的行为。这时，引星的祈祷已经开始了，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变成狂风，卷起海浪，夹杂着海的腥味，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这个方向袭来，可无一例外地在礁石附近变成了小波浪。天上的星辰开始颤抖，在黑洞洞的天空中摇摇欲坠，仿佛支撑它们的天已经被吞噬掉了。其中一颗血红色的大星正缓缓向黄诞移动，那就是长生星，它散发出步经从未感受过的诡魅的气息，好像可以勾人魂魄一般。随着长生星的降落，步经内心的不安越发扩张，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长生星落在了长生露里，消散了那勾人魂魄的诡魅气息，海风渐渐平息下来，星辰也恢复了安静。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步经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黄诞将长生星从长生露中取出，面露奸邪诡谲的笑，鼻尖轻轻靠近长生星淡淡的星光，只轻轻一嗅，那长生星便化作一缕猩红的烟尘，进入了黄诞的身体。他全身散发着与长生星一样血红色的光，在黑彻寰宇的海上看来，倒是有几分神圣仙境的感觉。可怪就怪在这血红色的光，似乎在把黄诞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抬升……

躲在一旁的步经看得真切，黄诞的脸上那痛苦不堪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嘴里好像喊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步经什么都听不见。不出半会儿，黄诞升上天宇，到原先长生星所在的位置时停下了，而黄诞，也逐渐小到与长生星一般。

步经这才明白了那卷《长生要术》的意思：凡人没有神仙之身，不做神仙之事，如何能有神仙之寿？对于凡人而言，获得长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情，这正是开篇第一句“逆天时”的真正含义。如若非要长生，就必须逆天时，摆脱原本旧的身体，与星辰融为一体，夜夜在天际俯视人间，了解人间动向，这样才可以有资格与天同寿。

他又开始思索自己现在的情况：没有了黄诞，不见了长生露，更不必说那长生星。这个样子回到秦宫，是无论如何无法向始皇交代的。

权衡利弊下，隐遁山林也许是最后的办法了。他回到秦国，偷偷收拾好行囊，逃离了咸阳城。但他没有立刻隐居，先去了趟终南山，刨出当年黄诞埋的那卷帛书，在书的最后加上了黄诞的名字。而后想了想，将“黄诞”二字涂掉，改成“荒诞”，埋回了大石底下。

秦始皇再也没有等到黄诞回来，随同去的步经最后也不见了踪影。数年后，始皇病逝。

又数年，秦朝灭亡，汉朝建立。高祖刘邦广施仁政，与民生息。

某年暮春。一旅人名唤吴稽，行至终南山，沿小径蜿蜒而上。忽而路旁石块炸裂，现一帛书，曰《长生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