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赋(下)

三月之春，清风拂面。古人云：春面不寒杨柳风是也。了却陈杂，故偷得一日之闲，与李君游于东山。蜿蜒阡陌，龙蛇浦沿。落英风吹，春色漫天。似雨如纱，缤纷繁杂。此天地造物之灵化者，神秀也。

于是与李君登山览胜，不负此间光景。黄发垂髫，欣欣自乐。携手踏青，互自吟哦。李君叹曰：此桃花源者乎？方五柳绘此胜景，其也羡耶？奈何乱世善其身，独乐于南山，带月荷锄，躬耕垄亩，陶陶然居于陋室。斯人也，其志如此。恍惚人之一世，如天地一沙石，忽而狂风，又而骤雨，风销雨磨，飘飘乎不知其所。何苦也！虽有此间景，不及无限春，况夫生于天地，而陷于尺寸之间，疲以蹉跎，了了岁月。何悲哉！继而歌曰：如沐三月，春光琉璃。左右水风，上下白碧。芳草喷芽，细柳抽丝。飞鸟纵林，归雁啼夕。飘飘轻云，尽万里而无疆；汩汩悠水，逝千日乃有音。鱼窜浪跳，马踏尘奔。媚絮柔风，游鸭暖春。醉人沁心，晕阳生烟。非天地而一日，似乾坤以穷年。苦哉悲夫！为我乾坤，丈夫其间。其志补天，奈何苦短！秦王六合，魏武挥鞭。盔胄朔光，戟戈冰寒。中流击水，书生何惭！倏尔一世，而今安在？黄土一抷，唯有青山！

吾闻之，大惊曰：何太悲也？李君答曰：念及古人，或建功立业留名汗青，亦或悲愤一生见诸于文史，再或庸碌无为徒过一生者。如今思之，何以异也？其身累神乏，拘束一生，不能放浪形骸，守岁在案牍之间，空空岁月，可怜白发横生。不若引影为友，取月为伴，瓢水当酒，浪荡一醉，乘风以游天地，踏云以览乾坤。何优万物喜悲，自我神游似仙。洋洋乎，乐乐乎，何以借一生之短求万世朽名耶！吾闻之，怅然失语。李君亦楸然：吾闻高士乐居山之旁，水之畔，独得山风之音，流水之雅，棋茶以观桑竹，书画以赏菊莲，歌赋以醉岁月，诗酒以趁年华。日月星辰，朗朗乾坤，万物飘飘自然，不失法度，悠悠经年，乐此不疲。不以世间尘物乱其心，怀抱日月，拥揽山水，悠游自得，愚以此为大境也，仙人亦妒其美哉！

吾答曰：李君所言是也。以此美景不能配我辈以永年，何其悲乎！以吾观之，人之一世，竟不如此湖中水，升汽为天，寄雨雪于地，循环往复，天上人间，永得其类。而吾辈一生，岂能效彭祖耶？耄耋为寿矣。然君与吾将而立矣,安能以人生之短悲此景耶？得之，受之，此吾等为自然所以赐也。夫祖逖闻鸡鸣而不以为恶声，非爱之，其心志在中土也。中流而击水，非慕此景，其心所向也。呼群国豪杰，人思自奋，兵戈相接，烽烟四起，驱戎狄之蛮力，复旧都以兴国。位高而不思安居，享乐而不知奢靡，何者？其志大也。非财力不能钟鸣鼎食，非闲暇不能诗酒棋茶，然仍闻鸡起舞，孤身于案牍，奋身北伐,功不成誓如此江者，为国民之安危也。若偏安一隅，以臣向北，俯首立侧，年纳岁贡，强乐颜色，国富则养敌，国弱则惧亡，惶惶恐恐，如冰在腋，似刀悬颈，安能此间不思蜀乎？君将不君，民则不民矣。且夫欲以萤萤之光满龙庭，觉百官，泣血之言励士卒，唤黔首，此非不知力所不能及,在其心如月自洁也.丈夫有此之力而安于田园之乐，以一人之乐而忘天下之乐，此负天之所望，民之所愿也。既一时陷于尺寸之间不能自拔，亦天重造大人也,遍其通体之罚，绞其心智之力，呜呜然为天下弃，然后明心得智，为济世之才。守心如此，安能游乐于山水以永年？自然神美，众人爱之，若国家亡，江山何在？故大智者，以身国家，进良言，行规矩，日夜攻学，为国计策。何以官小而弃天下，讥谗而不奉君？蕙兰佩兮，芳草青青，馨香入骨，日月昭昭，谏言罢黜，九死未悔。巍巍高山，洋洋河水，魂冰身灭，其志永存。微斯人，其三闾大夫何归乎？或隐或出，其志所向。大人者，安能把酒幽林亦或放浪于红尘耶?李君所意者何？

李君大笑曰：此书生言也。水润万物而生机，日暖乾坤而向荣。宇宙在理，其迹自存。古人与吾辈皆有其志，安能互夺之？吾答曰：嗟夫！倏尔一世，而不思搏身进取，退而入山林以求心安，志不能夺，其背天意者若何？风吹残烛，继而神销。终其一生，实为悲也。李君笑而止曰：志不同而道不合，众人之愿，吾等安能强之？如此春景，行乐是也。

于是游山玩水，不觉夕阳落山。各散归，独吾伤此三月之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