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述:人们常将唐诗、宋词并列,似乎词才是宋代文学的代表。但是从宋代文人的立场来看,诗是一种远比词重要的文体,其创作数量也比词多得多。词又被称为“诗余”,它是诗的副产品,但词作为从诗歌变化而来的一种新文体,蕴含着新的活力。
由于唐诗已经达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巅峰,也由于宋代诗歌写作在抒情表现方面比唐人来的拘谨,词事实上成为最能够体现文学创新的场域。
01词的形成
词其实就是诗歌的一种变体。从广义上来说词也是诗,但是这个变体后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传统,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学世界,因此词和诗又被分别看待。在狭义上来说,诗和词就是两种文体了。
词定型以后,句子是长短不齐的,但是句式、格律是固定的,并且每首词都有词牌。词牌其实就是乐曲的名称,各有一定的音乐特性。
词的兴起和音乐的关系:词的兴起跟音乐有关,这是研究词的人的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这种音乐叫做“燕乐”,“燕乐”的“燕”其实就是“宴饮”的“宴”。
汉魏六朝流行的音乐主流被称为清商乐,到了隋唐以后,西域的音乐大量传播到中土。西域的音乐和中土的音乐结合形成新的音乐,这种音乐被普遍用于酒宴,因此被称为“燕乐”。
“燕乐”需要跟它相配合的歌词。在初、盛唐的时候,拿现成的诗去跟音乐相配。但是诗歌跟音乐相配的时候就有不相适应的问题,因此往往需要去改动歌词,最有名的就是《阳关三叠》(渭城朝雨浥轻尘)。《阳关三叠》是怎样的“叠”法呢?大概就是每个句子唱三遍,例如“渭城朝雨浥轻尘,朝雨浥轻尘,浥轻尘。”唱三遍后有一唱三叹的效果。
乐工和唱曲的人来说,他们也会遇到一个困难:经常要去找适合某个曲调的歌词,也就是要找人填词(曲调是固定的,文字是附着在曲调之上的,所以叫填词)。填词就是要按照词牌的格律去填,这种情况最初可能就出现在民间。城市歌楼里唱歌的女子没有歌词,就需要找文化人填词。
词作为一种新的文体在中唐形成。白居易《忆江南》、刘禹锡、张志和他们都留下了一些词。这些词都是按照词牌来写的。但是他们的诗集里“词作”很少,并没有成为他们的特殊爱好。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发现“词”这种新的诗体包含着一种特殊的力量和新的可能性。第一个大量写作词的作家是温温庭筠,他被称为“词之祖”。
词和曲比起古典诗歌而言更接近于新诗。你很难通过学杜甫的方法去写作新诗,但是你比较容易通过学词的方法来写作新诗,而且新诗里面有很多作品就是有意识地模仿吸取词的风格特点而来的,如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就很有词的韵味。
02晚唐五代词
温庭筠是晚唐诗人,他写的词都是小令,篇幅比较短小。我们说温庭筠开始体现出词这种文体的显著特点是它主要表现为两点:一是关注琐细的生活,二是在细节上展开。
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主要写一个贵族妇女起床晚后起来梳头打扮这样一个生活过程,描写的是贵妇人的慵懒美。如果是以诗歌把政治和道德放在第一位作为价值尺度衡量的话,这首词非常无聊。这里我们就能看到诗与词的不同,诗里面很少写这样琐细的生活景象,而词则反之。其实琐细的生活景象也可以反映出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
词关注琐细的日常生活,导致它的表现手法和诗不一样,词会在细节上展开,表现的情感也更为委婉,曲折和复杂。这首《更漏子》(玉炉香)特别明显。
继晚唐以来,五代是词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新的阶段。所谓五代十国,实际上是晚唐的军阀割据的延续,在各地产生了很多割据性的政权,其中两个政权所在的地理位置特别优越,一个在蜀(成都平原一带),另一个在江南(南唐政权,在长江三角洲一带)。因此,词这种用于享乐的、表达唯美而感伤的情感的诗体就得到了合适的土壤。词在蜀和江南是在宫廷和官僚的上层开始生长的。
五代词总体上延续了温庭筠词的方向,但也有一些变化,牛希济《生查子》“春山烟欲收”把恋人的别离写得比较清丽。
南唐代表词人是中祖李璟,后主李煜和宰相冯延巳,政治级别都很高。冯延巳《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却久)写来由的闲情,孤独又百无聊赖。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抒发亡国后的悔恨,无奈,痛苦和羞耻。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后主则俨有释迦、耶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李煜所经历的那些人生痛苦是一般人所不可能经历的,因此他的经历和表达让我们知道人类的灾难可能有多么深重,人类情感的负担可能有多么深重。
中国诗歌里面很多用女性口吻写的诗,其实是男性写的词。因为写给歌女来唱的,所以适合它的主题更多的就是男女之情和闲情闲愁。注意:男女之情不包含夫妻之情,因为夫妻的感情是很庄重的,不是寻欢作乐的。男女之情大都是那种邂逅的、偶然的、想象的,或者说婚姻关系以外的男女关系。什么是闲情闲愁呢?就是难以言说的、没来由的,不是因为事件而产生的情绪。
文学所展现的是生命的各种可能性,我们阅读文学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理解生命的各种可能性。
03宋代文学中诗和词的分野
前面说了词的几个阶段:中唐成立,到晚唐的温庭筠,五代时期的南唐和前蜀,然后说到宋代。
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就是每个时代都会出现最具代表性的、最能够体现这个时代创造力的文学。我们习惯讲诗经、楚辞、汉赋、魏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样简化下来。但实际上最初在宋人的眼光里,词不是一个重要的文体,诗的地位远比词要高,而宋词之所以流行,除了其自身的因素,相当程度上是由诗歌的原因造成的。
与唐诗相比,宋诗的激情程度降低了,唐诗中那种华美的特质在宋诗中也降低了,它更注重理性,更平静。按照李清照等人的说法,诗是一个庄重的东西,而词是一种柔美的东西,所谓“诗庄词媚”。唐诗有表达各种生活情感的内容,并没有“庄”和“媚”的区分,但到宋诗里面,表现日常生活男欢女爱的内容在诗里被剔除了出来,代之用词表现。所以在宋代很明显的形成了诗和词的分野。
北宋文人创造的诗和词所体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往往不同,他们在诗里面更愿意给世人展现出庄重、严肃、理性的形象,而在词里则表现个人私生活、非公众化的现象。所以当一个文学家兼政治家编文集的时候,并不会把词放到文集中去,这就导致有些词的作者分不清是谁的,例如《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是欧阳修的还是冯延巳的,还未确定。
04宋代的词
晏殊的词有贵族气质。他优裕的身份,高雅的修养,造成了作品雍容华贵的气质。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他绝对不是情绪强化和激化,而是保持在一种平淡的氛围中。
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写一个深宅大院里富家女子的的伤春。《醉蓬莱》(见羞容敛翠)则是写男女幽会的艳词。
从晚唐到五代再到宋代,词的发展有一条比较主流的线,就是冯延巳——晏殊——欧阳修,这是士大夫词的主线。(当然,欧阳修还写过一些生活化的词。)另外一个场域就是市井妓院(中国古代意义上的妓院只提供文艺服务,不提供性服务)。青楼是很多文学主题和文学作品诞生的场所,是一个发生很多梦想的地方。
柳永把词引入青楼文学。《定风波》(自春来)他和词中的场景、人物是近距离的,并且是读者也成为近距离的,给人强烈的感觉刺激。在士大夫的词里面,诗人和词中的场景、人物是保持距离的。
晏几道(晏殊的小儿子)成年的时候,家庭的华贵已经消失了,但他身上又还带着贵公子的气息,因此诗歌中有“落魄潦倒,孤傲不羁”的特殊情调。他擅长写小令,写得较多的是和歌女:妓女之间的爱情,一种被阻隔的爱情。题材类似李商隐的无题诗,但是情调更放纵和热烈。
苏东坡“以诗为词”,也就是说他不尊重诗和词的分野,不尊重词固有的传统。也正是因此,他开辟了词的另一个传统,凡可以用诗写的,他都可以用词写。
辛弃疾很少写诗,他似乎是一个纯粹的词人。在教材中我们会看到他和苏轼被归类为豪放派,但是他的词更强烈,更具有英雄气概,因为他是在动荡时代时产生的英雄人物,他总有人生理想不得实现的痛苦,词中也有慷慨磊落,英雄失志之悲。此外,片面地将他归为豪放词派词人是不合适的,他写过各种各样的词,词风丰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登建康赏心亭》。
周邦彦是北宋末年非常著名的词人,词风精致典雅,结构复杂,代表作《苏幕遮》(燎沉香)
李清照的词在宋词里面是一流的,至少可以跟那些大词人并驾齐驱。她所描写的女性情感是自己的生活感受和体会,是一般男性词人所理解或想象的女性描写达不到的敏感和轻灵。不过尽管如此,她所理解和描摹的女性仍然受到当时男性主导的文化制约。
她的词里有两种女性形象,一种是少女,另一种是少妇。少女活泼可爱;少妇情意缱绻,永远在怀念自己的丈夫。
姜夔代表着宋词一个非常重要的流派,格律特别严格。他可以自己作曲和填词,也就是“自度曲”。他写的词的风格一般被评价为“清空”,就是记叙的内容跟日常生活有较大的距离,所表达的感情也比较脱俗。代表作《暗香·旧时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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