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下插在土坯墙里的镰刀,丢进角落里的粪筐,把筐挎在肩上往外走。他边走边扭头望了望天,太阳象个血球,在西天垂着。正是黄昏。差不多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取下插在土坯墙缝里的镰刀,丢进角落里的粪筐,把筐挎在肩上往外走。
他出来门绕到屋后。他看到了那棵老槐树上栓着的自家的牛。牛尾巴撅得老高,亮着红屁股,正无所顾忌到撒尿。接着又伸长脖颈哞哞长叫了几声。他想它到了发情期。他朝它扔了几块土坷拉。
他不再理它,一直往前走。粪筐随他的步在他胯部磕磕碰碰。
他走上那个土坎,又绕过那丛低矮的算盘柳子树,然后来到黄河大堤跟前。他顺着堤坡上踩没了草的一条斜道攀上黄河大堤,这时,他又听到哞哞的几声长叫。他没回过身往后看,他知道这是那棵老槐树上栓着的自家的牛在叫,他听的出来。他想,应该给它配种了。这么想着,他就朝前望一眼,然后顺着背面堤坡上踩没了草的一条斜道走下去。
大堤的下面是一片空旷的沙土地,零星的长着些茅草、葛棘篱草和爬草之类的植物。过了沙土地是一片杨柳树林,树下长满了嫩草。树林的左边部分有着一个个的土丘,是坟堆。在树林里能望见黄河水。
他走进了树林。他想他本不是要到这里来的,不知怎么的就来了。他好一阵子没到这里来了。这里不常有人来,因为离村子已很远了,听不见一点村子里那棵老槐树上栓着的自家的牛的长叫。没有风。周围很寂静,只有被知了扰乱了的空气在他耳朵跟前噪噪地响。
他开始割草,一袋烟工夫割满了筐。他站着喘了口气,四周望望。看不见一个人影。周围很寂静。空气在他耳朵跟前噪噪地响。他望见了黄河水。水瘦瘦的一条,水面很平稳,夕阳下呈现着血红。他好象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不由地扭头望了望左边不远处的土坟堆。
“好亲亲。”
他没动脚,蹲下来坐在地上,同时口里冒出这么一句。
于是,他想起了她。他想起了凤娥。
他好一阵子不想凤娥了,这会儿他想起了。
凤娥让他脱衣裳,他不脱。凤娥给他脱,他不肯。凤娥拿他没办法。凤娥呆呆地望着他。凤娥割满了草,他没割满,凤娥等她。他说凤娥你先一步走吧,她说咱俩一块回。他继续割草。他割满了,天就快黑了。他欲走,凤娥说歇歇再走。旁边有个低洼的坑,草棵子围着。她说到坑里坐坐,他跟着去坐了。凤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捉住他的手抚了抚,又捏紧按在胸上的两个疙瘩上。他在将触未触那两个疙瘩的时候,欲把手抽回。无奈,她按的太用力,抽不回。他没想到她有这么大力。手一按上,他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血像在找突破口似的不知往那奔涌。他微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他想她的脸一定像块红布。他觉得右手咚咚直跳。他想那个疙瘩里准有一面鼓。
燥热一阵过后,他有了一点熨贴。他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像有毛茸茸的东西触着一般的舒服。他微抬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她的手按着缓缓往下移。那面鼓消失了,不知是余震未消还是怎的,他的手抖起来。他听到呼呼的喘息声。他知道是她在喘。他不明白她何以这样喘,听起来像暴雨前的狂风一般。他因此有点怕,手更抖起来。四只手继续缓缓往下移,经过了她的腹部,滑到了她的两腿间。她把他的手夹得紧紧的。他觉得身上的某个部位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瞬时传遍全身。他明白了她何以这样喘。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周围死去一般的静。
不知怎的,凤娥只轻轻的按了一下他的身子,他便躺倒了。很像中弹倒地。
他躺在长满矮草的坑洼里,两腿懒懒地叉开,瞪着黑眼睛看着她。她跪在地上给他解纽扣,又给他解裤带。他不说一句话。他总服服贴贴的。后来,她把自己的裤带和钮扣也解了,把身子压住他的。凤娥的身子真好,可他没来得及看仔细,便像棉花被一样给盖上了。凤娥的脸贴住她的脸。凤娥抱紧他翻了个身。就这么,翻上来翻下去折腾了好一阵。凤娥总轻轻呻唤。凤娥坐起来的时候,头发上沾着几根草屑。他光着的身子有一股奇怪的味,胸上的两个疙瘩原来是两个白面馍馍,每个上有一个红点,像樱桃。那两个白面馍馍又硬有涩,她让他用手捏过,她让他用舌头舔过。他捏时用劲很大,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用力一捏一捏。凤娥不说话也不叫喊。凤娥只轻轻的呻唤。
他整理自己时,发现下身有血,就哭了。凤娥害怕了,跪在他跟前哄他。
“你把我弄的。”他说。
“那不是你的……我给你擦,好亲亲!”凤娥说。
他不哭了,也不理她,把筐扛起就走。
“明儿傍黑再来,我等你!”凤娥说。
他停步,不回头,不答话。他走得更快。
凤娥被远远的甩在后头。
杨柳树林还在这里,年年有嫩草。凤娥让他脱衣裳,他不脱。凤娥给他脱,他不肯。凤娥拿他没办法。凤娥火烧火燎地望着他。
他这么想着凤娥,就听不见噪噪的响声了。他心里有点快活。没有一个人影。周围很寂静。
他把草筐扛回家摔在地上。他总是不弯腰,让筐从肩上自己掉下来。
“这晚才回来?!”爹问。
他没答话,有点委屈。他向堂屋走。娘从屋里出来。
“这晚才回来!”娘问。
就这么,他不知怎的就抽泣起来。
“咋了?”娘问。
他不答,哭出声来了。
“俺的小祖师,到底咋啦?割手脚啦?!打架啦?!”娘说,跟进屋。
爹没走进来。他从不理会这些,自顾忙他的。
“说呀!你嘴贴封条啦?!”娘说。
“嗯嗯,她割满了草,我没割满。我说你先一步走吧,她说咱俩一块回。我继续割。割满了,天就快黑了。我要走,她歇歇再走……”
“她是谁呀!……凤娥?她叫你歇歇又咋啦?!”
“她叫我到坑里坐,我坐了。嗯嗯嗯嗯,她拿了我的手放到她身上,嗯嗯嗯嗯,又、又、又压住我的身子。嗯嗯……”
“她要卡死你呀!”娘说。
“不,不是。嗯嗯,她弄了我身上血。”他说。
他的娘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俺儿这么小,你凤娥比他大两岁怎这样呀!作孽呀!”娘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又对他,“儿呀,可别让你爹知道这事呀!唉,真是作孽呀!”
他就这么想着,一个人坐在沙土地上。
他心里觉得很凄楚也很后悔。
十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他在那边的一堆乱草里蹲着。十一是护堤员,也看管这片树林。十一年长他二十好几岁,在他的记忆中,十一一直是个护堤的,并且孤零零的就他一个。他没见过他的女人,只听说他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埋在了这片树林的坟地里。
“十一。”他喊。
他看见十一站了起来。十一边紧裤子边往着走,走到跟前了。
“嗬,割草啦!”十一说。
十一在他身边找个地方坐了,抽了棵纸烟给他。
“噢,我有。我带着哩。”他说。两个人点了烟吸起来。
“这么远……割草?!”十一问他。
“噢,远么?嗬,是远是远。这草多。”他说。
沉默了一刻。
“你护堤有年头了吧!”他问十一。
“几十年了。”十一说。
他感到跟十一坐在这里说话很好。他看着十一的脸,希望十一问他句什么话。可十一的脸一直对着前面,不知是看土坟堆,还是正想着什么事情。
他把嘴抿了抿,咽了口唾沫。
“想女人了,他狗日的一定想他的女人了。”他心里这么说。
听说凤娥跑了。准是凤娥觉着没脸见人,就跑了。村人帮忙去找,找了两天没找到。第三天,护堤员十一在那片与河岸的交界处发现了一双鞋,村人说像是凤娥的。凤娥娘一见鞋是凤娥的,知道凤娥跳黄河了,昏厥过去。村人从发现鞋的地方顺着黄河往下找,找了十里地,没找到尸体。
给凤娥发丧后过了几日,他的娘瞅准凤娥爹不在家邀凤娥娘家里坐。他在里屋听见他的娘说了些安慰的话。沉默片刻,两个人就开始唠叨起来。
他把他和凤娥的事告诉娘的第二日,为了防止事态的发展,他的娘偷偷地把这事告诉了凤娥的娘。凤娥娘知道凤娥爹的脾气,瞒着他。凤娥爹好喝酒,一喝十有八九就得喝醉,一喝醉就发酒疯,一发酒疯不打老婆就骂大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什么都能吆喝了。凤娥娘偷偷斥骂了凤娥一顿,过了一阵平安日子,凤娥娘吊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谁曾想,那天吃晚饭,凤娥吃着吃着呕吐起来。凤娥娘绝没料到,大为惊讶,脸色变得煞白。凤娥爹虽粗心,也觉出蹊跷来了。凤娥爹逼凤娥娘。凤娥娘不得已只好把事情说了。说完了,凤娥爹也喝醉了。这可有戏唱了。他先是高声大嗓地臭骂凤娥不要脸给老子丢了人,又要打。凤娥娘死命抱住他,没打成凤娥,她自己挨了几鞋底。哪肯罢休,又站到街上吆喝,扬言要宰了糟蹋他闺女的那小子。就这么,当晚事情就传遍了半个村子。也就在这天晚上,他爹听得骂,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恼羞成怒,打了他一顿,拽他要去评理。他娘说:“凤娥爹发酒疯哩!”被劝住。
第二天早上,凤娥找不见了。凤娥娘对凤娥爹说凤娥找不见了,凤娥爹说死不了。凤娥爹置之不理,凤娥娘只好央求村人去找。
四周开始暗淡下来,知了反而叫得更加起劲。
“我该回去了,还得做饭。”十一说,站起来。
“我再割点,也回。”他说。
他看着十一慢慢往回走。
他又割了两把草,狠劲塞进筐里。
给凤娥发丧的那天,他呆在家里,爹娘也没出门。他在家里听见凤娥娘一个人哭,哭得很痛心。他也鼻子发酸,眼里噙着泪水。
后来他听说,那天,丧发得很凄惶。没有亲戚参加。凤娥爹也没露面,躺在床上睡觉。棺材做得很小,不像棺材样,棺材里放了几件凤娥的衣裳和几件凤娥常用的物什。凤娥爹本不舍得,但这次没能拗过凤娥娘。 许多日以后,他偷偷地去了一次树林里的坟地。他找到了凤娥的坟,坟上新长了几棵草,插在上面的花圈只剩了一副架子。花圈是村人摊钱买的,他家出了一份。按他娘的意思,他家要单独给凤娥买个花圈,他爹嫌惹眼不同意,只好作罢。
四周更加暗下来,很寂静。知了仍噪噪地叫个不住。
他朝左边的坟地走去。他在凤娥的坟前默立了一刻,然后拽下衣裳上的两颗纽扣放在凤娥的坟头,又默默走回来。
他扛起草筐走出树林,过了沙土地,然后顺着堤坡上踩没了草的一条斜道攀上黄河大堤。恰在此时,他又听到了几声自家的牛哞哞地长叫。这种声音他听得多了,可这会儿,他感到那牛很可恶。
“畜牲!”他叫着。
“狗日的,看我明天不把你给阉了才叫邪!”他说。
他急急地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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