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嫁给沈江河的那日,京都大雪,北风 料峭,几乎半个京都的百姓全来了,就为看定国公家的江河世子,只身一人,倒骑青牛,入显威将军府,迎娶被大将军府放逐青山十六年的嫡小姐—岁青莲。
少年生得潇洒放荡,耳边簪了一只红梅花,布衣青袍,见了我,只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也并不打算下青牛背迎我。
我盖头下的红唇轻抿,莞尔一笑,就这小难题,区区而已,又岂会真心难住我青山宗的首席女弟子。
沈江河听说是定国公从前原配妻子留下的遗孤,少年公主,与当今圣上是一奶同胞,既得了陛下泼天的恩宠,那打小想必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
想当初只因为在琼林宴上初见了尚未发迹定国公一眼,便是一见倾心,轻而易举便许下了一辈子不离不弃的誓言。
只可惜“神女有情”,可襄王却早在乡下有了未婚妻子。
虽说二人尚没来得及洞房花烛,可那村姑手中,盖了官印的婚书又的确是真真切切的。
只是两个月后,定国公只身回了一趟老家,他从前的未婚妻便出了意外,落水身溺亡了。
定国公对那女子情深,为其守孝三年,落霞公主大受感动,在出嫁之前,还为那村姑请了圣旨,特意让其灵牌与公主同一日嫁进定国公的府邸,成了平妻。
这当时在京都,一时之间,还被流传为佳话。
只是后来落霞公主在无意之中,听了定国公府的旧时下人耳语,这才知道,定国公从前的未婚妻竟是打渔女出身,日日辛勤劳作,不惧风霜,这才攒足了银钱,供给定国公状元及第,那女人恨不得日日飘在河上,又岂会意外落水?
虽然当时落霞公主也差点碰触到了事情真相,曾经夜叩宫门,请求面圣。
不过彼时她已身怀六甲,定国公又以公主怀孕之后,性情大变,行为癫狂为由,将其又带回定国公府,软禁了起来。
那大约也就是落霞公主“夜叩宫门”之后的没两个月吧,她本来就被软禁,惊惧交加,生下一个早产的男婴,便真的疯癫了,整日被定国公关押在柴房之中。
直到平西王妃无端在皇宫丧命,平西王挥军京师,造反逼宫。
后来虽然当今圣上侥幸逃脱,成功平叛,可因为陛下又亲眼目睹了定国公府大火,亲妹和侄子在大火之中活活被烧死,所以才落下了多年梦魇的毛病。
可就在上个月,当今陛下去泰山封禅,不但亲眼目睹了落日遇仙的奇观,迎回仙师—司马长空,还经仙师指点,找回了自己胞妹多年之前在大火中遗失的儿子,定国公世子﹣﹣沈江河。
想当年落霞公主母子去世没多久,定国公便迎回了自己养在外头的相好—花二娘。
听说这女子与他从前的未婚妻长得有八九分相似,好似旧人转世一般,就算在年岁上,也是能对得上的。
只是花二娘命运多舛,自小便被父母卖入了青楼……
可这女人,生得好也不如长得妙,这花二娘虽然出身微贱,可硬是靠着一张与那打渔女高度相似的面容,和年轻会撒娇“痴缠”本事,在落霞公主刚死的不到七个月,便生下了儿子,坐稳了定国公夫人之位。
尽管在这京都的贵妇圈里,没几个人真正能看得上她,可也同样并没有人能看上生来便命硬,克母克父,打小就被送去道观修行的我。
所以在沈江河回府没多久,受到沈家众人排挤之时,定国公夫人,便给自己的这位继子说了门好亲事,就是迎娶显胜将军府里那个克父克母的“扫巴星”。
等我“克”死沈江河之后,这定国公府世子爷的位置,那转了一圈,还不是他儿子的!
沈江河在定国公府不受待见,所以在他来迎娶我之时,无车无轿,无乐无聘,甚至连身像样的新郎服也凑不齐,只骑了一头青牛,素衣布衫,还在腰间横了一根竹笛,他并不像来娶媳妇的,倒更像要去深山修仙的。
而我也因为爹在母亲死后,娶了性格彪悍的玉蝉郡主而囊中羞涩,只披了当初娘亲的一套旧嫁衣,顶了个打补丁的盖头,便翻身上了沈江河的青牛背。
"道友有礼!"
我向沈江河行了稽首手礼,他神色一顿。
"有礼有礼!"
说着沈江河便抽出腰间竹笛,还为我尽兴吹奏了一首《凤凰于飞》。
我本以为沈江河相貌出众,气质潇洒,他既自带了乐器出门,那定然也是擅长此道的,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路下来,沈江河的竹笛,吹奏的是歌不歌,调不成调,幽怨狰狞,颇有些“狼哭鬼嚎”的味道。
因为定国公没拔给沈江河聘礼,沈江河不服,便催动青牛,带着我径直来到了宫门口,披麻戴孝,跪地痛哭。
"我的舅舅呀!亲娘舅啊……"
这全程,我都表面风轻云淡,好似世外高人,遗世独立。
其实内心慌成一批,我虽自小修行,性子冷淡,可也只有一颗脑袋,一个身子。
今天我嫁给这样的“混不吝”,那他日,我难道真不会因为受他牵连,而午门斩首吗?
话说这门亲事,我现在反悔,真的就来不及了吗……
不过好在陛下这几年经过仙师的开药调养,心脏强健了不少,就连情绪也很稳定。
皇帝细听了沈府对沈江河的苛责之后,立马就下谕旨,给定国公定了个“为父不慈”,罚俸停职的罪过,并且撤去花二娘诰命的品级,收回她掌家的主权。
皇上虽年老,可终究是真龙天子,气势还在,面对下跪的定国公,斜眼威胁。
“你现如今是富贵了,可也别忘了,你定国公府满门荣耀,还是当初落霞为你求来的!朕既可以许给你,那便也可以随时拿回来……”
定国公不敢反驳,成慌成恐退下,却只有我愣了半刻。
沈江河怕我生长在乡野,头次面圣就失了礼仪,便悄悄拽接我的袖子。
我用密术给他传音入耳,“陛下已有死相!”
说实话,当今天子这死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平时全靠仙师私下里用秘约吊着。
毕竟大事未成,当今皇上就还有用。
况且在沈江河的心中,也的确是不想失去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亲人。
可今日这样的秘事却被我阴差阳错的捅了出来,他还是大受撼动的。
原来自己娶的这位姑娘,竟然还是个身怀异能的高手。
所以当晚,我就被沈江河带去了仙师府,面见仙师。
"师兄,这是我新娶的夫人—岁青莲,她会看卦耶!"
我瞧了瞧自己夫君这副炫耀似的傻样子,又打量了一下此时一脸阴鸷的司马长空,就会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位,完全是长了一副造反弑君的相貌啊!
这位传闻中的一心炼丹修仙的仙师大人,日角龙颜,天日之表,奇骨贯顶,只是眼角生红痣,主杀伐,妥妥的贪狼星临凡。
我无奈的看了看司马长空一副磨刀霍霍,就要杀人灭口的架式,连忙摆手。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也是自己人呢……”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我吐沫横飞的开始向司马长空介绍自己的身份,尽可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自小饱受父母迫害,孤苦无助,被遗弃的孤女模样。
也许是我讲得太声情并貌,硬是把沈江河给听哭了。
司马长空眉头一皱,"那若你可助我们成事之后,又所求为何?"
我赶紧狗腿的抱紧自己这未来主子的大腿,“若将来在朝中仙师掌权,只求放青莲归山……那当然,如果仙师还能为小刹扩庙建房,就更加完美了,毕竟哪里的香火又能比得上皇室正统呢!”
沈江河一僵;“敢情说了半天,你不是来跟本世子白头到老的吗?”
我心下一抽,终究也没忍心告诉这个孽,他今生注定只有二十八岁的寿禄,他的姻缘线并没牵在我的身上,而且他也活不到老了……
就在我新婚的第二天,沈江河说干便干,借了亲戚串门的“由头”,领着我,光明正大的拜见了陛下已经成年的诸位皇子,相看到底是哪个倒霉孩子,背着司马长空,长了一副未来帝王的相貌。
沈江河忙活了小半天,却只得到我连连摇头。
天色将暮,却没想到最后,在我们二人即将出宫之时,我却在永巷外头,遇见了个怀抱稚子的少妇。
少妇容貌方正,鼻直口阔,发润颈玉,龙睛凤颈,且额头突出,大有天方地圆之势。
我猛然被惊得脚下一震,大约就是她了……
后来,在沈江河的多方打探之后,我们这才弄清楚,此女乃是定国公府秘密送入皇宫的暗桩,只一次皇帝偶幸,便有了身孕,平安产下一个男婴。
可那男婴现在毕竟年岁还小,陛下育有成年皇子五位,那定国公所图之事,便是天大的祸端了!
虽然我是可以掐算天机,可毕竟肉体凡胎,能力有限,算不尽人心险恶。
而定国公老谋深算,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沈江河与仙师府异动,提前让宫中暗线动手弑君,诛杀五位皇子。
一夜之间,风云巨变。
刘良才人凭借宫中现存的唯一皇嗣和定国公府的全力支持,轻松登上了太后摄政的位置。
而司马长空与沈江河,则成了被朝廷通缉的反贼。
我是半夜被沈江河叫起来的,他说自己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便是牵连我这无辜之人,我前生命苦,本该有个安逸结局的……
今夜的沈江河收敛了平时纨绔的性子,穿了一身夜行衣,手持刀兵,原来他也会武。
我眯眼不语,只静静瞧着他眉宁之间那团驱不散的黑气。
“随后你可是要去救司马长空?无防的,我来助你,我们夫妻今夜就要其利断金!"
说罢我用脚挑起地上刺客遗落的长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干净利落。
佛祖慈悲,尚有金刚伏魔之相,况且我也并非是不染凡尘的出家人。
沈江河为人赤诚,如果可以,我愿为之一搏,无关情爱,只为他能赚个余生,可以平安到老。
我们穿过暗巷,一路搏杀到仙师府,打算迎救司马长空。
我一路杀生无数,也是今日才知,定国公府之野心,区区一届臣子,竟私下里偷养了如此多的私兵。
定国公带人把司马长空堵在了窄巷之中,有我掩护,沈江河本来是有机会取定国公的项上人头的。
只是最后,沈江河见了定国公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终究还是忍不不心,只划伤了他的右臂。
却不料此番剧痛,到底还是激怒了定国公,他抓紧时机,放出袖中暗箭,打算射杀司马长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可沈江河眼奸,纵身一跃,在最后一刻还是尽数把毒箭挡下。
我的这个傻夫君呀!只与我成婚不满三个月,连媳妇的嘴巴都没有亲过,便先见了阎王。
看来我生来不祥,果然是真的……
司马长空遇难,定国公一手遮天,我不急,并非是与司马长空不熟,身在局外,而是我洞察天机,紫微星途暗淡,这天下,注定要易主的!
司马长空果真留有后手,提前埋了伏兵,手持先帝遗旨,定国公弑君杀子,其罪滔天,当诛!
在司马长空登上大宝,册封我为护国禅师的那日,我并没有到场。
先帝无论再宠幸仙师,我也知道他绝不会把自家江山传给个外姓之人,说到底,司马长空手持的,也只不过一纸空文……
定国公好杀,可司马长空登基,总需要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所以无论沈江河还是诸位皇子之死,全都只是司马长空龙椅之下的垫脚石罢了!
司马长空命中带贵,将来一定会是个名君的,所以那些无辜之人的死,也就全成了理所应当。
我以沈江河“未亡人”的身份,跪在他的灵前,不饮不食,硬是为他守了三天。
他与我都是可怜之人,虽有家人在世,却从无归处……
在沈江河起灵的那日,司马长空身穿龙袍前来寻我,却只见我一身道袍,挽了青丝,正要策马离去。
"青莲,你可是在怨朕?其实江河乃是朕的同门师弟……是朕在他年幼,流落在乞丐堆里时,出手收留了他,又劝师父传他文治武功,所以他才会拼死报之的!"
我微微一笑,"所以呢!"
司马张空一滞:"所以朝廷需要你,朕亦离不开你,给这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事,一直都是朕的愿望,同样也是沈师弟的愿望,朕希望青莲可以留下来,辅佐朕!"
我挥了挥袖子,"算了吧!陛下,小道人生来便命硬,克父克夫克母,还是回山清修,莫要祸害这大好人间了……小道人虽然从此不在京都,但唯愿陛下安好,连同沈江河的那一份……"
后来司马长空果真应验了我的卦相,是个明君。
而我也回青山宗,广收弟子,扩庙建塔,做了宗师,却青灯古佛,孑然一辈子,余生只日日祝祷,若有来世,只期待江河世子,能遇到个好人家,母仁父慈,美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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