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游子衣设计巧破局,江左盟易主隐真身)
酒姑娘走后,许大娘子在灵堂枯坐了一夜。
几经犹豫之下,还是掏出了怀中那本泛黄的书本,扔入了火盆之中。
随着这本许家的家传秘籍《混元一气》付之一炬,许大娘子则是想到了开春私塾便要开招学生了,得赶紧准备好送给先生的束脩。
虎子和他爹一样聪明,长大以后定能成为了不起的读书人,若是那个叫游子衣的人能成功……想到此处许大娘子难得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
韩东鸣回到韩府,便径直到了自己的寝居。 韩家的寝居内,在其正中央供奉着一个牌位,上写的是“亡夫齐偃师之灵位。”
韩家的规矩,外婿是入不得祠堂的,韩夫人便把其供奉在了此处。
这也成了韩夫人吃斋念佛之所。
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府中之事,除非必要。
其实韩夫人年轻时候是不信佛的,只是齐偃师死后,便变的无比虔诚,每日诵经祷文。
是为了超度亡夫?还是是为了弥补韩家造下的杀孽?还是别的缘由?恐怕除了韩夫人没人知道……
正默念佛经之时,门被人轻声推开了。
这间屋子只有一人可以未经禀告进来。
韩夫人阖上的双眸缓缓睁开道:“鸣儿,来了?” 韩东鸣行礼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今日去了许、酒两家,送了些银钱,咱韩家做事总不能亏待了人家孤儿寡母的。”
韩东鸣拱手道:“如此便辛苦母亲了。”
便在一侧站着,似有言而不发。 而此时韩夫人则是面色复杂道:“鸣儿,能答应娘亲一件事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赢了……能答应娘亲,留你舅舅一条命吗?”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贫苦还是富贵,难以一言道尽。
韩夫人虽不清楚最近这几个月出的那些事,但是他却敏感得知道,自家儿子怕是要干一场大事,以至于自家手足兄弟身死都忘了吊唁一事。
她隐隐感觉到韩东鸣要对付韩青枫,要斩出这一刀是比杀身之祸更为麻烦而又艰难的……
“那如果我输了呢?舅……韩青枫能手软吗?”
韩东鸣的眼神有几分咄咄逼人。
韩夫人则是没有在意儿子的无礼:“会的,我敢保证?”
语气笃定,毋容置疑。
韩东鸣一指灵牌:“母亲放心,我不会输的……因为父亲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听闻齐偃师,韩青阳则是露出了几分恍惚之色,等回过神时,韩东鸣早已告退而去。
唯有叹息一声,重新阖上了双眸……
晌午,枫林居边的风吹的吴琼脚底一阵刺痒。
不是他偷懒今日没去向韩青枫报道,只是因为前几日与老王和游子衣酒喝的实在是上头,让他无比贪恋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许抱真,陈醉二人身死,这个千里迢迢来的外援整日却跟着老王饮酒度日,呵呵……看来这江左盟易主之事怕是要定下来了。”
自从接了这观察游子衣的差事,倒是让吴琼轻松了不少。
韩青枫近日却不轻松,最近不断纠缠于江左盟盐铁生意等一众要务,说要吴琼来帮忙吧,也帮不上什么忙。
或者说这位大人物只是很简单的忘记了他而已。
这么大一个帮派也得发钱吃饭而发愁不是?
……哪晓得还真就吃不上饭了!
现如今手底下帮众们开始对草草了结了许酒二人后事暗自牢骚了起来,大家对彼此能否继续为江左盟效力皆感到深深地怀疑。
再一是这平日里惹人怜爱的酒家娘子被传闻曝尸荒江,加重了各位心中的疑虑。
“如果我们也这样被杀了……是不是……”
“嘘!别瞎说,小心被那武贼给碾碎了去!”
“武贼?那凶手叫武贼?”
“那可不…满巷子血啊…跟金陵城以前武贼犯下的大案一模一样,惨着呢!”
“小孩子们都说,是重出江湖的武贼杀掉了许抱真与陈醉!”
江左盟一带,连带着大半个江南的风声,都随风刮进了韩青枫的院子里,虽然自己这侄子做的是盟主的位子。
但其实从上到下哪里不是他来打点,现如今这小小的杀人案闹得是满城风雨,再这样下去稍微处理不好,就闹会得全线崩盘。
这几日不断地逼着韩东鸣让出了枫林居,韩青枫等一众兵卒终于顺顺利利的搬到了枫林居内办公歇息。
为的一方面更好的搜索一切与老盟主还有齐偃师有关的信息与那份账本,另一方面也是顺带羞辱一下这个傻侄子。
哎……齐偃师啊齐偃师……
“啧……”
韩青枫走向屋门外,伫立在庭院中,他望向西方,那里是洞庭湖的方向。
晌午的清风吹拂着沉甸甸的一片秋黄,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想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细若游丝的阴影突然在韩青枫眼前晃了一下,这一刹那的静止,却让韩青枫心中警铃大作!
他看不见,但是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胁正扑面而来!
“卧倒!”
这是他心中突然窜出的两行大字,这一刻,他也将这一切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这一瞬的同时,韩青枫的头顶一声刺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 那是一把剑!
不对… 那是一把锉刀!
只见刀把上带着小弯钩的锉刀顺着韩青枫的头顶从后脑勺向前滑过,直接将韩青枫一头秀发滑成了地中海。
单看那把锉刀,却突然在韩青枫面门前勾住了什么,紧接着就是面前四道如发丝的金属线被锉刀全数钩住,钉在了身后墙上。
飘渺的低语再次从枫叶林中沙沙响起。
屋外枫叶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望向韩青枫。
韩青枫却清楚的看到了他,他更清楚若不是这把锉刀,他早就变成了第二个许,第二个酒,他想说话,可是牙关却紧紧的锁着,舌头不住的颤抖,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韩青枫的嘴中发出“咕咕”的声音,他看清楚对面那人时,神情惊骇至极,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东家……东家?”
掷出锉刀救了他的那位随从唤了几声,韩青枫却是全无反应。
只见对面那人一声冷笑,带着金刚拳套的手拉拽之下,缠绕其上的丝绳被拖动。
韩青枫方圆两丈开外的树木和屋墙齐齐断开。
许多肉眼难以分辨的丝线构成的一个巨大笼网,极速向中心收拢,所过之处尽数被切开。
护在韩青枫外围的几名扈从,尽数被切成无数肉块,鲜血喷溅,场面无异于凌迟。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人影极速驰来,手中两把吴钩,从外面勾住极速聚拢的金刚丝,撑开了一道缺口。
“东家……还愣着干嘛?”
这声大喝终于唤醒了瘫坐在地上的韩青枫。
韩青枫一个挺身,向着吴琼撑开的缺口,一个箭步跃了出来……
刚才正打着哈欠的吴琼,听闻这边的动静,心中一个突兀,暗道不妙,酒意立刻醒了大半,不惜调转真气,向这边疾速敢来……
还好来的及时!
吴琼护在韩青枫前面,摆出一个古怪的拳架,只见他屈膝蹲下,胸口下伏几近贴到了地面之上。
脊柱大龙如爆竹般炸响。
双手吴钩张开,护于面门之前,犹如一只张开双颚的巨大蜈蚣。
吴琼如临大敌,使出了压箱底绝技‘百足吴钩’,这招连韩青枫这位东家也是第一次见到。
吴琼打量起对面那位所谓的‘武贼’,此人面覆一张关公的脸谱面具,双手带有一对倒刺密布的精钢拳套。
身形魁梧,看身材应该是一位壮年男子。赤膊短衫露出的手臂上,有一个隐约见得一角的纹身,应该是什么动物的?
那汉子见韩青枫未死,弓身屈膝,蹬地而起,直向韩青枫袭来。 步步落地如震雷,地面震颤不已。
汉子速度极快转眼便来到了吴琼面前,只见他直接一招双撞拳直取吴琼面门。
吴琼不闪不避,直接采取了以命换命的打法,双钩从两侧咬合,直取汉子的两边侧脑。
只见汉子中途变招,双手架开吴琼的双钩。
随即左腿折缰跨,扭腰借力,旋身一记肘心顶,正中吴琼的心口。
吴琼的倒飞出数丈之远,撞开一堵院墙,整个人嵌入其中,生死不知……红枫叶依旧是摇摆在天地间,沙沙作响。
院内的另一个角落,一位蒙面的的短打随从从尸体堆中站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血尘,望着正欲补上几拳的“武贼”喝道:“停罢!”
那汉子将将上前几步,本想再越过院墙补上一拳,听闻此言却又止住了身形,却又一个回旋,侧身将瘫软在一旁的韩青枫踹晕了过去。
此时院内一片狼藉,除了晕过去的韩青枫与生死未卜的吴琼,其余人等早是一个活口也无,那侥幸留着一口气的伤残,也被这短打随从一手一个锉刀给生生刺死。
短打随从将之前射在墙上的锉刀发力拔了下来,收回袖中,“留着韩青枫一条命,他活着可比死了有用。”
复又对着屋外叫到:“赶紧吧,一会来人了就不好办了。”
却只见这短打随从正不断地挠着脸上刺痒的地方,看的那“武贼”烦闷不已,便道:“要摘回去摘,大人还等着咱们呢……”
红枫林中,从树上撺下来十几二十个黑衣人,他们手里都攥着一种类似石墨色的黑油罐,两个黑衣人将韩青枫拖走后,其余人等将油罐往院内一扔。
霎时间冲天火起!
一股腥臊难闻的气味伴随着阵阵黑烟喷薄而出,这黑烟再化为滔天的火焰,转眼间吞噬了整座庭院!
“走吧……你等隐在林中守住,等火燃尽一日再自行离开……走吧就…”
那短打随从或许是口误,顿了顿复又到:“吴琼那小子铁定是活不成了……”他拍了拍“武贼”的肩头,示意一会赶紧撤退。
这汉子却一边扒拉开了短打随从,一边将韩青枫身上衣物与金属器具等一并解开,在一众人差点会错意的眼光中转手丢进了浓浓大火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宅院后的一口水井里,老王却扒拉着井口内壁瑟瑟发抖,心中暗叹道:“姓韩的你不是东西啊你!你咋还真就是个短命鬼哩,拖累了我家娃娃就这么给你陪葬咧……”
“小吴啊小吴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可没人给我送终哩!”
“他奶奶的,本想叫你再来跟游子衣我们爷俩喝两杯的,你说怎么碰上了这个事哦!”
“不行,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尸体拖走!”
待到屋外人去楼空,天地间只余下阁楼不断燃爆声的时候,老王壮胆骂了声去你奶奶个嘴儿!
一口气从水井中窜了出来,踏着一个诡异的步伐鬼影般闪到吴琼面前。
这家伙瘫软在碎石砖块之间,胸口一道青黑色的大印,内里五脏六腑皲裂,四肢经脉错位,已经是瞅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老王不禁暗道:“小子,你还真是好运气!没想到你心脏天生右侧竟还能救你一命!你若真是命硬,老子接下来就要背着你走上这一条百里水道,但凡你要是坚持不到这扬子江边,我便把你就丢在路上,从此一辈子当和尚去!”
说罢这一阵气话后,老王一个闪身,伴随着此地横梁砸断爆炸之声,两声重叠,两人已是一同跳入了后院水井之中
…………
被大火烧毁的枫林居内。
前夜大雪正下的浓郁,已是将这漫天大火及时的扑灭了,满园冬梅也一夜间在这稍显破败的庭院内怒放着。
枫林居大宅院邻近的几间厢房都已被大火烧毁,只有靠近水井的这仅存的一间柴房竟然保存完好,游子衣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神色也显得恍惚了一些。
游子衣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转身回到了屋内,放下烤炉的架子,拿起筷子开始跟一只刚出炉的烤鸭厮杀了起来。
蹲在墙角给炉子添柴火的韩东鸣,正一脸黢黑的吹着气,或许是火不够旺,炉子上一盘烤土豆就是热不起来。
二人牢骚也开始了……
“喂,我说小鸣啊……“
“你到底会不会生火啊?菜都凉了……”
游子衣有些纳闷有些一根筋的韩东鸣,满嘴的鸭油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咱不烤土豆了行不行?”
一身鹤氅的韩东鸣搓了搓手,朗声笑道:“记得你最爱吃土豆的。”
游子衣翻了个白眼。
“我爱吃你个仙人板板,我他娘的是以前吃不起肉。”
“想当年苦日子天天吃土豆,老子崩个屁出来都是一股子土豆味……”
“……”
韩东鸣依然默默的引着火。
游子衣用满是油渍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抛向了韩东鸣。
“喏,这你叫我查的事情……”
韩东鸣接过那个满是油污的纸团,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慢慢展开……
自从老盟主死后,江左盟的生意大部分都落入了韩青枫手里。
而韩东鸣手中只有一些铺子和地产,都算是比较干净的行当。
江左盟的正真命脉——盐铁,明面上算是掌握在韩青枫手中,实则大部分的盐铁生意,平时都是由几位盟中实权元老在打理。
其实韩青枫手中掌握的资源,也只有三成左右。对于这几位听调不听宣的主,韩青枫也是要小心拉拢的对象。
“沙宣,阎良庸,李文愎?”
韩东鸣望着这几个人的名字,陷入了思考之中。 据游子衣近几日的暗中走访,最近市面上突然流出的那批私盐,最终都指向了韩青枫及那几位元老,虽然明面上游子衣依然是整日陪同王董使喝酒,一点也看不出是在办事的样子。
难怪今年盟中的收入少了不少?
韩东鸣思索着。
难怪韩青枫府中的开支剧增,招揽的大批好手。
游子衣看向眉头紧锁的韩东鸣,开口道:“另外西郊的民巷最近出现了很多生面孔,应该便是掳走韩青枫的那批人。我不敢跟的太近,怕惊动了对方……”
韩东鸣则是眉头锁的更深了,因为他知道这个消息并不是他想希望游子衣去打探的……
明灭不定的火光在韩东鸣的脸上不断变幻,过了良久,他低沉地说道。
“子衣,我有件事骗了你。”
游子衣却大大咧咧的嚼着土豆,含糊不清地回道。
“我知道你手下那两高手没死,韩青枫的事情你也比我门清,你让我去打探私盐,不过是掩人耳目,告诉他们,这事上你也啥都不懂着呢。”
在韩东鸣有些错愕的注视下,游子衣狼虎地咽下嘴里热气蒸腾的土豆,总结道。
“想当一会幕后黑手嘛,是这个样子的,挺好。”
韩东鸣拨了拨柴草,篝火愈加明亮起来,但却照耀的他神色不再分明,他有点好奇地问道。
“既然你知道许抱真与陈醉的事情,你不怪我拿你当诱饵?”
游子衣随意的用衣襟内怀抹了抹嘴,抄起旁边的酒葫芦又灌了一口,呵呵一乐,面容竟是有些肃穆。
“阿东,盐铁利润巨大,就连你父亲都填补不完这么大的缺口,其背后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你现在没有实权,但想做个富家翁却也绰绰有余了,有些东西啊……”
说着,他用木枝插起一颗烤糊了的土豆,双眼炯炯盯着篝火对面的韩东鸣。
“父亲?什么意思……你说我父亲他……”韩东鸣面色阴沉不定。
“就像这颗土豆,闻起来喷香四溢,可这火气已经入了芯子,又燥又干,不能吃了……”
说罢,两指头中间一夹,一股糊掉的气味渐渐散开。
韩东鸣看着焦糊的土豆,和游子衣罕见正经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子衣,这些年我身边缺人,想找你帮忙,跑遍了江湖也一直找不到,现在听你说话越来越像京官了啊,哈哈哈。”
游子衣嘴角动了动,看着隔在二人之间的篝火,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阿东,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兄弟,所以不如退一步,撇下这些蝇营狗苟,找个好山好水当个富家翁,我来给你安排?”
韩东鸣闻言笑声愈厉,忽一收声,面容竟是寒如院外霜雪。
“安排?我拼了半辈子,就是为了不再让别人安排!”
随着他声音冷峻,三股杀气冲天而起,成品字形锁住攥着木枝烤土豆的游子衣。 游子衣余光一扫,只见,
左侧一人持剑而立,面具似金刚临凡,剑气如暗涛澎湃。 右侧一人抱肩倚树,面具画杜康酿酒,双掌隐巨力无穷。
而站在韩东鸣背后,直面自己的则是一个戴着红脸关二爷面具的大汉,那大汉比壮实高大的韩东鸣还高上一头,宽阔两圈,面具后的双眼精光闪烁如星,显然已是练神反虚的高手。
三人站定,韩东鸣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上面画着一只遨游九天的金龙,扔到游子衣怀里说道。
“子衣!这三位都和你一样,是我韩东鸣的生死兄弟,盐铁小利不过是招兵买马的第一步,将来京里能给你的,我会给的更多,带上它陪我一起吧,好兄弟!”
韩东鸣此刻眼神真挚,语气热忱,哪有半分江边唯唯诺诺的样子。
游子衣想到此处,不觉冲老友竖起大拇指说道。
“混元金刚剑许抱真、通天覆地手陈醉,已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和你身后这位比起来,怕是还差一筹啊。这位就是市面上大家不断议论的武贼吧?呵呵,要是你真有武贼那样的胸襟与心怀,是决计不甘心混吃等死的。”
游子衣自嘲一笑,在三大高手气场漩涡中,悠悠起身说道。
“阿东,这些天,你一直问我武艺,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所以老是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倒是有个机会,让他们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只见红脸关公已经毫无征兆的动手了,出手便是杀招!
一拳击出灌注了全身的气劲,迅猛无俦。
游子衣只来得及双手护于胸前,便被一拳击飞,撞破墙壁倒飞出屋外。
红脸关公不屑的哼了一声,站回了韩东鸣身侧。
只见四周正在收拢的金刚丝运行到一半又被其撤了回去。
“嗯嗯,不错不错,这一拳杀气很足,只是虚劲啥也没有,抗战杀敌够了……”院外,幽幽传出一声唏嘘。
游子衣正悠闲的蹲在院墙外左手换右手扒拉着土豆,放肆的边啃边比划着。
许抱真闪身出了柴房,迅速扔出三把呈品字形的锉刀,锁定游子衣,杀气肆意已是不得不防!
原来是之前他易容改扮,竟在之前一直隐藏于韩清枫的身侧而不被发掘!
原来先前吴琼遣散的那三名枫林居的手下,竟是他们三人假扮!
一旁陈醉则是向着游子衣飞奔而去,瞬息既至,只见一阵密集的拳影铺天盖地的涌来。
游子衣在这狂风骤雨中,双手忙不迭的招架,手中的土豆越滚越熟。
一个空档,游子衣反身大大咧咧的将手中土豆向前一掷,那土豆打在第一口刀的侧面,向外弹去,恰好又崩开另一口飞刀。
不待第三口飞刀赶至面门,游子衣身行一纵,已与刀齐,他伸手一抄,抖腕一甩正好逼退侧面袭来陈醉的万里滔天拳。
与此同时,游子衣右手将剩余土豆一扒拉,只留下插土豆的一个树枝,一招再也普通不过的仙人指路直取许报真面门。
他此刻飞身穿梭,油渍衣飘飘,一阵无形的剑风凭空斩向许抱真,那是内家的功力化实为虚的体现!
这一剑当真宛如仙人指路,引得剑法高手都要醍醐灌顶。
许抱真叫了声好,运气于臂,拔剑而上,开门就是混元剑里的绝招。
混元剑,精铁打造,重三十六斤。
用这么沉的剑,寻常江湖人便是平举刺击,怕也是堪堪而为。
但许抱真抬手就是不分先后的一十八剑。
混元剑法,穿石洞金!
一十八剑映着火光和月色,在游子衣的眼前升起一道锐利的银墙,而身在空中的游子衣无从借力,直直的撞了上去。
好一个游子衣!
只见他不知从何处右手隐藏着一大块雪与土豆泥混合而成的糊状物,随同剑招向前一掷!
一十八剑竟然有十七剑被这糊状物给粘的招式一顿。
许报真没有想到这混蛋游子衣竟然虚招之后又是虚招,来来回回就是不硬接自己的招数,这接下来的无数种变招与套路竟一时发不出来!
便在这一刹那之间,游子衣撞破剑幕而出,身上的衣衫仅仅是被划开了几条细小口子。
陈醉则是抓住这个空挡,迎了上来,瞬息既至游子衣面前。
只见一阵密集的拳影,游子衣在这狂风骤雨中,使了一招铁板桥,身体顺着拳影的反向不断仰倒站起仰倒,拳风呼呼刮过他的面门,将其被烤鸡油熏过的衣裳刮得哗啦哗啦响。
陈醉竟挥得双手隐隐作痛,气府之内气血翻腾,这一口真气支持了许久,才生生忍住气海那丝翻腾的内力。
陈醉越打越憋屈,向前击出一拳后另个手化拳为爪向身侧虚空一抓,四周空气竟然渐渐向陈醉爪心咏去,游子衣只觉得周身虚浮,似是要被这一爪给吸了过去!
这时,手挽剑身擦掉土豆泥的许抱真也是一剑递来,二人夹击,万分凶险!
游子衣又是灵机一动,脚下步伐为阳,手上枯枝为阴,一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前空翻将将使出,这双脚刚施展了铁板桥,此时携带着刚猛之力夹住了许抱真的一剑,枯树枝一招平平无奇的力劈华山却裹挟着阴霾之气从一爪袭来的陈醉爪身划过!
这时,漫步出来的韩东鸣也恰好看见了这万分凶险的一幕。
游子衣也仿佛设计好的一般借着这股力撞破院墙,抛物线般飞至整座废墟之外。
不多时, 他们四人从柴园内中走了出来,静静的望着瘫倒在院墙之外的游子衣。
秋风肃肃,掀起了地上无数红叶,游子衣貌似轻柔的从身侧捡起了其中一枚,他的手是那么孱弱,缓慢。
“…还记得吗…咳咳…鸣君……小时候……我与你说过……”
或许是装出来的,游子衣咳嗽的时候渗出了不少黑血。
韩东鸣细看之后绝倒,嘴角上的是扒拉土豆剩下的糊糊皮!
“……小时候,我已你争论过……破解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作弊……”
游子衣艰难的喘息道。
院内,韩东鸣烦闷的看向身侧的三名收下,手下们也略显无奈的看着他。
“作弊?”韩东鸣道。
游子衣手捻枫叶,呵呵傻乐。
许抱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想告诉韩东鸣实情,却又如鲠在喉。
他难道要说,二人拼劲了全力竟然不能伤了游子衣一分一毫吗……
气息枯竭的陈醉转头盯着许抱真,二人相顾不语。
关公面具大汉迈步走过来一脚就把他的脑袋踩进泥里,骂道。
“你倒是开啊,三打一也打了,作弊也做了,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韩东鸣看着,被关公已经踩进泥里的游子衣,也忍不住说道: “差不多就行了,这货从小就是这样,输人也不输嘴。”
游子衣听闻此语,笑声越来越大。
关公面具不由加大力度,一脚直接踏在他丹田上,游子衣一口土豆喷出三尺来高,摆手喊道。
“好好好,你们赢了!” 四人听闻面面相觑。
韩东鸣却是以为老友服软了,心中好笑,脸上却换上责备的表情,搀起游子衣说道: “你呀,何苦来哉,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陈醉许抱真二人你都认识了,这位也是我的得力干将,一直不在江湖走动,除了我们四人谁也不知道,所以江湖上也没有名号,这几日都被人武贼武贼的叫着,颇为无语,你就叫他樊空即可,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
正在这时,却听闻枫叶林中一声长啸!
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四周不远处的枫叶中,无数人影攒动……
这时,三条人影如惊鸿一般向着泥里面的游子衣奔去,三人还未近身,却早已向那樊空连发三十余道刀意!
刀意所到之处,连空气都隐隐撕裂开来!
樊空不敢硬接,双掌一合飞身向后退去,这群刀意则撞向了面前布满的金刚丝网,甚至震得金石难断的网络不住的颤抖!
当韩东鸣看清为首的三人以后,立刻变得面色铁青。
“沙宣,阎良庸,李文愎……你们三个狗杂种……韩家带你们不薄吧?”
为首的一人则是冷笑道:“盟主,老盟主在时是待我们不薄,可是……”
那右侧男子适时插话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你羽翼再丰满一些,我们三个老骨头,可是……啧啧啧。”
韩东鸣则是道:“我发誓只要我还当一天盟主,绝不动你们……不如我们一起对付外人,何必同室操戈?”
那文士打扮的李文愎沉声说道:“这小白脸说的话和那帮读书人一样,是信不得的。”
他转头望向沙宣与阎良庸:“小白脸说的话,你们信吗?”
“哈哈哈哈……” 三人同时发出一阵大笑。
“妈的,王八蛋……”
一向温儒的韩东鸣第一次爆了粗口。
三人也不再废话,招呼带来的手下,把四人合围在中央,金铁激鸣之声从人群中央发出,不绝于耳……
同时,从前天夜里一支悄悄千人的军队从江北大营而来,驻扎在了城外。
在到信号后,太湖左殇门的门主腾子舟正向守门官交付了手谕,冲入了城中韩家的各个据点。
在披甲士卒手刃几名好汉之后,余下的大多闻风投降了。
也有那自持武功了得,或者有轻功卓绝有飞天之能的高手,全被调集而来的两百张军用强弩,当场射成刺猬……
与此同时,场中混战也拉开了序幕,韩东鸣手下三人不愧为万中无一的高手,众人围攻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有制服三人,倒是这边折损了近五十人。
“……”
突然间众人眼前一花,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那竟然是一根树枝?
“原来无名剑法竟然要这么使!”一身泥泞的游子衣手握树枝突然笑道!
眨眼间身法暴起,就连血煞樊空一时间都未能跟上那道身影!
紧接着是一股滔天的剑意席卷而来!
那剑意竟是将许抱真,陈酒,樊空三人瞬间笼罩了起来!
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过!
“哎呀,无名剑法还是能发不能收啊……完了完了……”
樊空等人仅存的一模意识里,听到了这句话。
…………
普通的民居巷口,几个孩童正在玩闹,忽然其中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说道。
“我们都不要和他玩,我娘说她娘是狐狸精,不要脸……”
被嘲笑的那位孩子怒道:“你放屁,你娘才是狐狸精……”
骂人的那位孩子,立刻招呼其他人,把他按倒在地面上,一阵拳打脚踢。
这时,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汉子走了过来,他步履蹒跚,仿佛全身经脉都分筋错骨了一般,孩子们看见来人,立刻一哄而散。
被打的孩子抬起头看见汉子,立刻跑了过来,喊到:“吴叔叔……”
汉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虎子,疼吗?”
虎子倔强的说道:“不疼……等我以后学会绝世武功,一点把他们打趴下。”
汉子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铜板,说道:“拿去买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
虎子得了钱,欢天喜地的飞奔而去,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虎子走后,一个女子出现在了巷口,正是那许大娘子,但是其面貌却又与往日略有不同,他的脸如同是画上去而非自然形成的一般。
两人一路谈笑,向着许家走去。
吴琼话少,几乎是许大娘子一个人在说话,说的多是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之事。
吴琼也不插话,就闷声听着。
到了许家门前的时候,许大娘子忽然拦在了门前,变色道:“以后你不要来了吧……”
吴琼问道:“为什么?”
许大娘子道:“你可知道我是寡妇?寡妇门前的是非……”
吴琼打断道:“可是我不在乎。”
许大娘子微微怔了怔:“为什么?”
“……刚开始是同情,后来是真喜欢。”
“真的,不骗你”吴琼一脸正色道。
许大娘子的神色中明显带着几分羞意:“我是问,为什么对虎子这么好?”
只听吴琼没头没脑的答道:“人在江湖良心便被狗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当然要小心护着……”
如今吴琼功夫被废,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有两人正往这边窥探。
猫着腰,正啃着烧鸡的老王笑到:“啧啧啧,真不愧是我老王的儿子……”
游子衣则是一脸疑惑:“什么梗?”
老王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表情。
游子衣更疑惑了,捧着一颗土豆咬了一口道:“他咋是你儿子,他姓吴你姓王的,你莫不是觊觎了人家吴家婆娘哦~”说罢继续嚼着土豆。
老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盯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那对佳人。
游子衣吃完了手中土豆,拍了拍手道:“下次来再找前辈喝酒……”
老王连忙说道:“大人客气……客气,叫我王懂使便可了……”
游子衣没有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想起了初见韩东鸣时的眼神,口中喃喃道:“人在江湖良心便被狗吃了一半……”
我的良心呢? 哎……
正当游子衣站在风口上伤春悲秋的时候,老王这时候突然插嘴道:“话说你咋还在这?不急着回你的姑苏吗?”
游子衣愣了一下,颇为讶异的望着老王,他依稀记得在洞庭渡口之前,会面韩东鸣的那件事可是谁都不知道……
老王笑道:“别猜了,咱俩都喝了那么多酒你都没有摸出我的底细,看来你小子确实是执着,我为湖南那位大人鞍前马后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运气呢!”
游子衣恍然。
…………
终于,战斗至力竭的韩东鸣喘着粗气,躺在大雪纷飞的废墟之上,他无法相信,一夜之间自己庞大的势力帝国就此被人瓜分殆尽,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要求带来的好兄弟。
游子衣蹲在他身边,摆了摆手。
众人会意,带着其他三人千疮百孔的躯体撤离了开来,留下中心一大片空地。
游子衣也躺了下来,脑袋枕着交叉的双手,笑道:“你知道我来之前在哪吗?”
“我在湖南,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说,江左盟危在旦夕,整座金陵城的末日就要来了,若是要救你的好兄弟,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让你死……“
“那是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人,我也不敢招惹的人,所以这笔交易我接下了,而代价是让我永据姑苏,再不出山。”
“恰好我无名剑法练至第九重的时候。也出现了能发不能收的问题,急需慕容家的高人指点,让我在姑苏清闲几年也好……“
“想当年你我二人,一白一黑混迹庙堂与江湖,那是何等的风光!可是啊,人终究要学会妥协,这样才能活得更好……”
“你应该也能猜到那个人是谁,那个连我都不敢招惹的人是谁……”
夜光下,游子衣继续砸吧着嘴叙述着。
“说回江左吧,韩青枫能用手段安插到江左盟的所有势力,我也能,沙宣啊严良庸这些人便是如此,你让我去查他们,却刚好给了我接近他们的机会。”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嘛……至于你在巷口布下的那些疑阵,说来可笑,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那就是血溅在哪,事就出在哪。事出在哪,人就得死在哪。谁都没仔细想过,许抱真与陈醉二人那是多精湛的武艺啊,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呵呵……”
“再说到那许家与陈醉家的家眷,其实你不关心我也能理解,不过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我把我早就控制了江左盟的计划也透露给了她们,妇道人家?不不不,之所以他们在被我掉包之后仍要装作丧了丈夫那种感觉,也完全是因为演戏罢了,你所看到的那俩家眷,完全是我从隔壁万花楼请来的红鲤绿鱼两位头牌来演戏罢了……她们会永远使用许家与陈醉家的家眷这个身份平凡的活下去,而这世界上或许又会多出个名叫红鲤绿鱼的姐妹花横行江湖也说不定…… ”
“简单来说,你们所有受到牵连的人,都得在我手上“死”一回,才能活着,而那活下来的韩青枫,才是真正要代替你们来承受这真正的灭顶之灾……”
“哎……我就知道你也很好奇这灭顶之灾是啥……你还记得那个谁都没有找到的账本吗?你们就没有人想过这个帐本真的存在过吗?”
“如果这个帐本从来都不存在过,那么又是谁在真正把控江东命脉:盐铁交易呢?”
“是你那不成器的舅舅?还是你?还是那群尸位素餐的江左盟的长老们呢?”
“唉……答案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呀,还是那句话,血溅在哪,事就出在哪。事出在哪,人就得死在哪。”
“盐铁从哪来?炼铁在山上,晒盐在海边,江左盟比起这万条大路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资源资源,怎么可能任你一个民间的盟会来操控呢?”
“……过不了多久,韩东鸣一伙被江南的乱党砍死,深井里救出了其舅舅韩青枫,为了确保江左盟正常运作,其舅韩青枫就任江左盟盟主一职的消息也会遍布大江南北。”
“……你这回不跟我走也得跟我走了,恰好还能遇见湖南的那位也说不定……所以兄弟,现在是谁救谁呢……”
游子衣解释了这么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四仰八叉的倒在雪地上,渐渐的,竟然睡着了。
而韩东鸣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了欣慰之意,随即望向那摇曳的红枫叶,眼神中数不尽的缅怀之色,他的唇边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我就知道。子衣,从小到大,我一直还是需要依靠你啊……“
头顶上,一树枫叶枯枝没承受的住一捧深雪,撒降下来。
一如韩东鸣那颗永悬不落的心头之怨。
他也隐隐猜到了在湖南,那个令游子衣都忌惮的人物。 那个曾经辉煌过江左盟的唯一异姓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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