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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录·识局(壹)

江左录·识局(壹)

作者: 姚子谦 | 来源:发表于2020-03-31 20:37 被阅读0次

    ​(引·白鹿寺初雨现双雄,多年后再托游子衣)

    大雨冲刷着整座益阳城,将砖瓦与石板都冲成了深黑色与亮银色的集合。

    一名年轻人身着素氅,手执油纸伞紧赶慢赶的行走在拥挤又昏暗的小巷中,终于,他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灯火阑珊处。

    那里正照着门上的一块匾额,上书着唐代名相裴林题的字“白鹿寺”。

    两声轻叩开了院门,早已有僧人接过了油纸伞,径直引着那年轻人往寺庙后院走去。

    接引的少年僧人正欲打开后院长廊最里一侧的屋门时,却发觉门已锁上了,便回头对那年轻人道:“齐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让小僧去前院拿了钥匙,这便为您马上开门。”

    说罢,将油纸伞轻轻甩干,原样交予齐姓施主手上后,便一路小跑往回去取钥匙。

    齐施主见人已远去,不便多语,便在临着的另外一间房间门口端坐着,黯然注视着檐外淅淅沥沥的水滴。

    “伞是把好伞啊……”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赞叹,齐施主站起身回头望,见另一房间的内门打了开来,一位中年文人装扮的男士从里屋走了出来。

    “纸是湘南的软绵纸,竹是蜀中的翠兰竹,油是岭南的上好桐油。”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齐施主手中的伞,兀自自言自说着。

    “寺枕清江荫碧梧,萧然景物类东吴。”

    “此为南宋名将李纲李伯纪的诗,撰写的也正是这益阳白鹿寺的风景,然伯纪先生祖籍原是江苏无锡人,撰写此诗篇便是由益阳白鹿寺的山水鱼鸟能联想到故乡江左的风景风貌……用此诗题在了油纸伞之上,想必阁下应是江左之人吧。在下衡山姚文远,乃是衡阳城一刀笔小吏。“

    那人对着年轻齐姓男子抱拳施了一礼,便道:“见此油纸伞做工精巧,实在是喜欢的紧,叨扰阁下了。”

    年轻人也笑道:“无事无事,在下也是雨中等着那小师傅前去拿钥匙,百无聊赖罢了,姚兄猜得不错,在下齐偃师,正是江左生人,明日便要乘舟顺江往江左盟而去。”

    年轻人也回施了一礼。

    这时候前去拿钥匙的小和尚也来了,他见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禁一愣,小声道:“二位施主莫非是故人?”

    姚文远笑道:“不是故人胜似故人!姚兄,我房内还有一壶上好的凤凰青砖茶,若是姚兄不嫌弃,借着雨景你我二人便在此互相叨扰叨扰,如何?”

    齐偃师回了一个笑容,便轻声对着小僧人道:“小师傅,如此这般便好,您也快回去歇息吧,今日也是多谢小师傅了。”

    小僧施了一礼,将钥匙交予了齐偃师,便知趣的打转回了正寺内。

    人去须臾,二人便一个回房搬凳子,一个开房门,过不了多久,二人在走廊内侧共搬来了一桌两椅一壶茶。

    “寺枕清江荫碧梧,萧然景物类东吴。”

    “姚兄单从这把伞便能分辨得出我是何人吗?“齐偃师好奇道。

    “若是以伞窥人,雨夜仅执一伞入白鹿寺,不是官差也必定是名声显赫之人。无需我揣度便能大致猜得一二,若是以人窥伞,齐兄如此年轻,轻功却如此了得,想必内功也早就入了云境吧?”姚文远将茶壶慢斟,茶水不断地在杯中翻滚着。

    齐偃师一愣,忽盯着自己脚上片刻,见自己虽是雨夜踏水而来,这裤脚上却未沾一滴水痕,便晒然一笑道:“姚兄观察细致入微,吾所不能及也。”

    二人复又多聊了片刻,转眼之间夜雨声也渐渐地小了。

    “原来齐兄此去江左,是为了与爱妻完婚,怪不得雨夜即使借宿寺院也不愿耽搁行程……“一口茶抿过,姚文远微微一笑道。

    “正是如此,这把油纸伞也是爱妻韩氏一年前临别赠与我的,此番来了湖南之地,是为了祭奠几位齐家的长老,先行在益阳城南的齐家坳道别……“齐偃师说到此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黯淡。

    姚文远见话题引向了不该说的地方,知趣的顿了顿。

    “……若是齐兄不嫌弃,我在这白鹿寺倒熟识几位证法的高僧,待得姚兄走后,每年为齐家坳做法超度一回,但恕哥哥直言,祭奠逝者之为,除了告慰死者,也是为了给生者留一个念想……“

    “哈哈,这倒是多谢姚兄了,我正愁将来不能回湖南了,这祭祀一事该如何操办……但若是姚兄这番话说得对的话,那唐太宗追封弟弟为王,宋太宗烛影斧声之事,也无非是给生者一个交代罢了吗?“

    齐偃师端起茶杯,敬了一下。

    “正是如此,非但如此,唐太宗盖悯忠寺以慰亡魂,宋太宗大兴万年寺修建东京译经院,都是他们为了修善缘,求一个善果的证明。“

    “……何谓善?何谓恶?子曰: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过是种伪善,装模做样不过如此罢了,姚兄又引以为如何呢?“

    齐偃师仿佛对姚文远这样解读生死祭祀之事颇为不满。

    “齐兄,首先孔子并未说过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第二,唐宗宋祖们也并非是伪善或者真善这么简单,判定善恶,从来都只能通过行为而不是想法,孟子倒确实说过可欲之谓善的话。”

    姚文远晒然一笑,端起茶杯轻抿。

    “哈哈,若真如孟子所说可欲之谓善,那我欲金钱,岂不是万法皆能了?“

    齐偃师眉头一皱,同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那倒未必,孟子也说过:乃若其情,则可以谓善矣,孟子的善并未付诸行动啊,只是发了善情,心中有一丝感动罢了……“

    齐偃师见辩论不过,面容一戚。无奈的点了点头,二人又闲聊了许久。

    雨夜声醉人,二人虽不曾饮酒,言语之间却渐渐熟络了起来。

    “姚兄,此番我去江左,除了入赘,还有其他得想法,若是姚兄不嫌弃,弟弟便想在此向您倾吐一二。“

    “哦?”

    姚文远坐正了身子,给齐偃师茶倒了七分满。

    “我……欲坐上那江左盟主之位。”

    齐偃师冷声道。

    咔嚓,已是雨夜骤歇的子时,却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姚文远却是处变不惊,将茶壶放下。自抿了一小口。

    “莫不是齐贤弟为了那江左盟私贩盐铁之事?勾结那东瀛之人的缘由?“

    “姚兄如何得知?!姚兄不是才一刀笔吏……”

    话至嘴边齐偃师便闭上了嘴。若真是如姚文远所说,那他又如何得知这把不凡的油纸伞特殊材质的出处,与轻易看透自己轻功了的之事的呢?

    齐偃师想及此处,顿觉自己鲁钝。

    “齐贤弟,听哥哥一句……凭你一己之力干扰这盐铁私贩一事,代价怕是不小……“姚文远笑了笑。

    他顿了顿:“你也知晓,官商勾结古已有之,这盐铁交易更是钉子中的钉子,针尖中的针尖啊……”

    “姚兄,但我若是能因此结交江左的老盟主,只要盟主决策正确,法律严苛,便可挽救江南百姓于官商与那东瀛倭寇的三重重压之下啊!”齐偃师沉吟道。

    “事到如今,这么大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怎么可能就此不管?”

    “齐兄,恕姚某直言,仅凭先前你我二人闲聊片刻,我便知道你是一聪慧机敏的年轻人,为人处世也分寸不乱,但是你对于很多事情的理解都并未透彻,我仍是要劝你一句……入赘便是,莫要行那扰乱纲常之事,你这身子骨惹不起……”

    姚文远语气也趋渐于温和,他倒是有点于心不忍这位年轻人坠入火坑。

    听完了姚文远的劝解,齐偃师沉默不语,他站起身来遥视院内雨打窗棂,一阵阵淡淡的花香竟顺着雨中蔓延。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直视着姚文远。

    “照姚兄认为,此去江左,我便要去做那是非不明,与宦竖同流合污之人吗?”齐偃师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暗色。

    “我且问你……”姚文远正色道。

    “贤弟你初到江左,若是不贯通奸臣,甚至是断了他们江南的财路,如此为人处世之法,安能留你活到过年?”

    姚文远也是颇有愠色,正脸对视着齐偃师。

    ‘江左之地,鱼龙混杂,要能共事很容易,要能立事却很难!你怕是以为那些投机取巧的奸诈小人与腐朽的军部老臣都是软柿子吗?江左盟内,若是不考虑这两大势力,妄然行动,不过是又一出昔日宋朝王安石的悲剧罢了!“

    这一句话仿若震慑到了齐偃师,眼神中好似闪烁不已。

    姚文远见他神情恍惚,不忍再继续打击这年轻人的自信,复又缓声道:“姚贤弟,你若是能想通此间关节……我这还能帮你上书一封云南布政左参议的呈辞……你若是真的想行忠君报国之事……”

    “……想不到姚兄对于研究朝堂之事是如此精通……也如此悲观……”

    齐偃师英眉一凛,将手中纸伞放于圆桌之上。

    “若是大明的百姓,每人都能像姚兄一样,做到明哲保身,有所不为固然是善。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如今这朝堂!这郊野!到底哪一寸土地能找着正义二字!那一寸?”齐偃师喝道。

    ”男儿若不负重于苍生,与那市井野狗有何分别?若要则其善者而从,鄙人宁做武贼,不作犬儒!”

    “人生而如此,若是不以天下为己任,谈何大丈夫?姚兄先前倒是举出王安石王文公的例子劝解我,好,我也举一北宋大家张载横渠先生的一句话回敬姚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齐偃师说完了一席话,姚文远默然不语,没有再接话。这时候,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小和尚开口了:

    “齐施主……现已是卯初了,您的船已经在资江口等了半个时辰有余了……”

    齐偃师一愣,这才发现大雨早就停歇了,不远处的东南方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微光。

    此时,姚文远终于两手挪开了靠椅,一个欠身。

    “叨扰的太久了,莫要误了我好兄弟的时辰,我也该告辞了……”

    “姚兄……”齐偃师欲言又止。

    姚文远摆了摆手:“请吧,贤弟!我南下回衡阳,顺道也会经过齐家坳,若是贤弟有何需要我帮忙制办的物事,书信一封便可,我愿意代劳。“

    小和尚接引着齐偃师与姚文远到了寺庙门口,两匹瘦马也伫立在庙门以外。

    小和尚道:“齐施主将马儿送到渡口便可,他会自己回来的……姚施主的也是如此。“说完做了一个揖,一声阿弥陀佛,虚掩了院门。

    二人打马便出了白鹿寺,一路无言至临别际,姚文远忽然叫住了齐偃师:“齐兄,若是见了老丈人,便替我说一句衡阳姚文远拜会,望师祖高寿便可,不必多言,他自会知晓的。“

    他便打马离去,并都相信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下了船,急急忙忙来到江左盟的齐偃师并不轻松,虽是从来江左盟之前便一直深得老丈人赏识,此番回到吴地完婚不过是个爱子的由头罢了,当时韩氏的儿子都已经十岁有余,谈何完婚呢?

    这一年齐偃师励精图治,不断地协调着百姓关系,也确实是爬上了盟主的位子。

    但是,一切都随着他接近了应天巡抚的海瑞而告终。

    江左盟一介江湖组织能傍上应天巡抚的招牌自然是极佳,海瑞也惊觉这江左盟竟能出得了如此忠义无双之人,二人相见如同清鱼入大海,瘦马逢主人,二人一见如故,颇有当年诸葛亮见刘备的意味。

    可惜的是,如此清官却并未照顾好那朝堂小人的心怀感受,庆隆三年春来至在江左之地,同年冬便罢官免去任职,而罢官的理由齐偃师也看了,很简单。

    “政事迂腐,鱼肉士大夫,庇护贱民。”

    海瑞巡抚才来吴地半年,便要远遁而去,江左百姓个个哭号于道路家门,家家绘制着海瑞像来祭祀这位清正廉洁的巡抚。

    那又如何呢?世界终归是被这时间的浪涛给一浪拍回了黑暗之中,一起策划刺杀江左盟新任盟主齐偃师的世件也不断趋于完善……

    十二月初气,正是大雪的日子,金陵城南的鸡鸣寺夜间走水,硕大的火光冲天而起,百姓纷纷奔走救火人不能近。

    正当众人心急如焚之时,大寒天突降大雨!那雨又紧又急,仿佛势必要泼尽了这凡尘大火。

    十二月的冬雨是不可置信的,人人都在思索莫非是这鸡鸣寺人前显圣,才引得天雨降世临凡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正飞荡在玄武湖外城墙上的那人相信一定是的。

    他提着一个颇为沉重的麻袋一个纵身,便轻松飞过了一条长街的狭道,回头看着不远处屹立着的江左盟的宅子,就连忙穿过了几条小巷,顺着一条隐秘的水道走入了被大雨浇灭的鸡鸣寺内。

    他一转再转,迅捷的穿行于残垣断壁之中,低着身子走进了某间被烧毁的最为厉害的厢房之内,将地上一黑乎乎的人影先是倒了出来,再将这房屋之中另外一具躯体套进了麻袋之中。

    他的手先是不断摁在那躯体丹田之中,渐渐的,他能听到这人影有了呼吸之声,便瞬间将其抱起一个起落,消失于鸡鸣寺内。

    百转千转,他终在一死胡同里寻得了一间空屋,外面站立着两官差,里面则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口棺材,他摘下了自己的面罩,掏出腰间毛巾,为那火灼之人清理着面庞。

    那张脸早已被刀割火烧,已是血肉模糊,若非气息尚存一丝,即便是医官也得大叹无力回天矣。

    他是谁?便是衡阳姚文远!

    他是谁?便是江左齐偃师!

    只见姚文远将一捧银钱交与了身侧的几位官差,便将齐偃师的身体放入棺材内,复又从腰带中拿出了一颗丹药,靠近了齐偃师的口便让其含下。

    “劳烦二位了,这棺材要送往今辰时西去的灵船,还请劳烦二位了,姚文远在此施礼。“

    说罢俯身施了一个大礼,二位官差连声推辞,便将棺材穿好了绳子,再用一根木杠从两侧绳子头穿过,两人一前一后,把棺材抬起,朝着金陵城外悄声走去。

    他们沿着灰白的城墙走着,将那一捧银钱交予了开城门的官差,嘱咐了句知府大人办案用的尸体,便开了城门,一位和尚站在官道一侧,招呼了那俩人过去。

    过去便是渡口,一艘大船正停泊在岸边,船内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其他几口棺材,而这俩官人便将棺材抬在了最里侧一处,告了声安,二位官差原路便走了。

    轻舟过了万重山,便在益阳之处停了下来,面孔泛白的齐偃师望着船玹外的车水马龙,心中仍旧闪过一丝悲戚。

    他醒来时便听得了伺候的小僧诉说着那晚的惊险与幸运,只不过无论如何齐偃师也高兴不起来。

    只一年时间,一年的光景,他便从颇受老盟主器重的豪门贵婿眨眼间成为了一半残不残,半废不废之人。

    而这白鹿寺,在他歇息了十年的冰霜雨雪,风雨飘摇之后,又是一个雨夜。

    那年轻的少年此时也不再年轻,而掌权的中年人也终将老去,这一切的来源与凶手都不过是时间而已。

    时间,促成了这一切,同样毁灭了这一切。

    而静静端坐于大雨之前的齐偃师,看到了不远处小僧接引而来的一名年轻人……

    此时的齐偃师早已没了当年的英伟之气,近四十的年纪却因为身体上的病痛,看起来到如同一位黄发桑沧的老人。

    他看着那走路如同泼皮般的少年,心里却回忆着当年自己雨夜走在这益阳白鹿寺中的心情与感受。

    当时,也是在这长廊内,姚文远的心情是否与我一样呢?

    突然,灵犀一动般的,他叫住了那名年轻人。

    ……

    游子衣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困惑,为何自己每次找地方打尖住店都会遇上不太好的事情,便说刚才吧,就靠着益阳城内几家街坊的两家客店,已经有三波酒鬼打架,两桌宾客闹翻了。

    无奈之下游子衣只得扎个清净一点的地方歇息,风紧雨急的午夜,或许只有那白鹿寺内的禅房方能给自己一个安宁。

    个屁!面前坐着的这位老爷们好像不太好惹得样子,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啊?

    游子衣先是瞧了瞧身后,左右闪转腾挪了一番,发现那端坐的中年男子视线就是不离开自己,又小心翼翼的指了下自己。

    那男子点了个头,身后便有一书童端出来了一把椅子,正好卡在了长廊的必经之路上。

    游子衣耷拉个脑袋,慢慢的挪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这位先生有何赐教啊?”游子衣撅着嘴道。

    有何赐教?齐偃师可犯了难了,按说齐偃师本没有打扰这位年轻人的意思,可是那沧桑的感觉却又促使着他打了这声招呼,思索片刻,齐偃师笑道:

    “小友此番来益阳,舟车劳顿一路困苦,鄙人见小友颇有眼缘,便想请至此赏脸吃杯茶。”

    “不渴……”

    “咳咳……”齐偃师被这一句话呛得伤病隐隐作痛了起来。

    “齐先生,您要不还是往里歇息吧……”身边书童担心道。

    “齐先生……阁下在哪教授书业吗?石鼓书院?抑或是岳麓书院?”

    游子衣脑袋一晃,打眼问道,眼神之中冒出了一丝金光,仿佛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兴趣。

    “哈哈,看来小友还是个好学之人……只不过鄙人并非在何处教书育人,无非是时常听习一些白鹿寺的佛法要义而已。”

    齐偃师拱了拱手,但还是吩咐书童给游子衣沏茶。

    二人虽是年纪相差,但是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江湖上的一些风流琐事,这倒让游子衣的心情慢慢的好了一些,虽说这位齐先生身子骨不太硬朗,但是所见所闻倒是颇为奇特。

    “子衣,你喜欢小说这种读物吗?选取一个有趣的时间,特别是那种动荡的年代,春秋,战国,汉末,百姓起义,朝堂权谋等等,把你书中的人物一个一个丢进那绞肉的锅炉之中……”

    “……看着他一步一步寻觅着方向,做出选择,让他因错误的决定而饱受折磨,再让他趋渐于成熟,找到或者失去他的爱,感受着痛苦,罪恶,死亡……”

    齐偃师突然的话题让游子衣一愣。

    “会不会觉得,有些时候真正的人生远比那小说更为魔幻而又失真,仿佛这一刹那出现于过去,而又昭示着未来……”

    游子衣看着齐偃师闭上了双眼,渐渐感悟的神情有些出神。

    “齐先生莫非也写过什么比较有趣的故事吗?咱看得不多,也就平常翻翻春宫……咳咳……春秋左传啥的哈哈……”

    游子衣打了个哈哈,把一时口误给遮掩了过去。

    “哈哈,我儿东鸣若若是你这么大,只怕也肯定喜欢你所看的这些书……”

    齐偃师眼神中充满着父爱与笑意,仿佛正看着自己那十年未见得儿子一般。

    东鸣?父亲姓齐?哈哈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仿佛想起了什么,游子衣愣了愣神,那一抹笑意就挂在嘴边还没消散。

    “敢问齐先生……孩子姓齐吗?“

    “哦,呵呵……我孩子随他母亲,姓韩……“

    齐偃师眼神之中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凄凉,但这一丝神色却被游子衣给察觉到了,他马上联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正,抬脚单腿便拜!

    “慕容寨无名传人游子衣拜见齐盟主!“

    这一大身段吓了齐偃师一跳,只见游子衣并未抬头继续说道:“盟主您还记得,十年前名刀大会上的慕容家吗!“

    在一抬头,游子衣与齐偃师二人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那年夏天的名刀大会上,一剑劈断塌下来的横梁木,救下自己儿子的幼学少年,竟与现在的这人面貌极其相似!

    霎时间无数种感情都一齐涌向心头,齐偃师怔怔的看着拜倒的游子衣,复又想起了自己那远在江左之地的儿子。

    “子衣……你,原来你是……“

    齐偃师还想说些什么,游子衣便抢先说道:”齐叔叔,我是慕容依啊!那个整日呆在江左盟不回家,被家里人以为冒犯了要打屁股的慕容依啊!”

    原来慕容家有一规矩,若是修习了那本门其他武学还好,若是修习了那千年的秘武“无名剑法“,则必须要放弃慕容的姓氏,改换名头,在外浪迹天涯十载,方能回乡。

    齐偃师本是知道这江南慕容家的规矩的,只是这一夜感慨良多,竟未能发现陪坐在自己身边的一面之缘的茶客竟然是自己儿子的一剑之交!

    二人此番才相认,那便是他乡遇故知,二人再一联想十年前江左盟的遭遇,不禁抱头痛哭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

    齐偃师这才知道为何初次见到游子衣便要招呼那一声,却没想到二人能在此地重逢,再一联想现如今的江南局势,齐偃师心中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子衣,恕伯伯无礼,伯伯有一不情之请,你必须要接下。”

    齐偃师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着急的说道。

    “伯伯您请说!”

    “江左盟危在旦夕,整座金陵城就要被这大明的獠牙所吞噬了……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救下的好兄弟韩东鸣,你可再救他一次?”

    齐偃师死盯着游子衣,嘴唇咬的发白。

    “伯伯……您要知道,无名剑法的传人若是要在江湖出手,只怕是这辈子就得老死于姑苏之内,再也出不来了……”

    游子衣颇为紧张的看着齐偃师。

    齐偃师闻听此言,竟是泄了一口气,他也明白,若是游子衣出马,那就是开弓没了回头箭,连他自己也要抱剑归隐,这孩子才二十出头,还有大好的江湖生涯在等待着他……

    “哈哈哈……不过伯伯,就算没遇着您,我也是要回姑苏还剑的……但不知道伯伯您听过那一句话没有?”

    游子衣却突然轻松的笑了笑。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游子衣向站在渡口送别的齐偃师摆了摆手,向着山中方向遁去。

    相约桃花再开时重返。

    只是此时的游子衣不知道的是,此去江左,便是最后一面,再见已是韶华换霜鬓。

    此曲有意无人传,此文有戏无人谈。

    回首,他渐渐远离了肥沃的益阳城,站在洞庭一叶扁舟上,望着这片贫瘠的故事之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寻得了一里外的一处小渡口赶忙停歇,待心湖涟漪平息之后,游子衣整理好形容,重新上路……

    而这方渡口,却停着另外一艘小船,一老舟子正静静地伫立于船头之上,向着游子衣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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