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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的段子说,孤独的最高层级是一个人去医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也算是孤独界的独孤求败了——近半年来,数次赴京“赶考”,连个书童都没带。
说起来似乎悲凉,但是我却没觉得,反倒有些自得其乐。出地铁后骑着小蓝车在北京宽广的柏油路上晃,车把上挂着新出炉的枣糕,香味儿不时溜出来。不经意间,两旁枝叶交错的树由深深浅浅的绿变成了斑斓的金。远方出现一抹淡蓝色的山影,莫名认定那是西山。一只手撒把,丝丝缕缕的凉意穿过指缝,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男神主任宣布我毕业了,特意嘱咐我不要说再见。医院和监狱一样,即使相处融洽,双方也不想有再见的机会。出来后,心被喜悦占得满满的,急于分享。和家人报了喜讯,姐姐在忙,只是嘱咐我以后凡事都要学会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我说好。
想找朋友打个电话。微信试探问了一句,朋友正在财政厅谈事,说晚点再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511位好友,居然再找不到一个人。有时想做一团见缝插针聊几句的空气都那么难。工作日的下午,大家都忙。谁是可以随时打扰的人呢?没有。
站在医院的门口,满涨的喜悦像隔夜的氢气球,偷偷的泄了气。想起朋友上官说发条朋友圈,屏蔽半天,最后发现仅自己可见。黑色幽默一般的现实。有时快乐无人分享,也显得不那么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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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去附近的颐和园转转。入园后,是一进又一进的古朴院落。北京的天很高,很蓝,满树黄叶在风中簌簌起舞,一只喜鹊翘着尾巴在地上跳。
某一重院落里,一群小红帽正围着一个东北口音的导游,听了两句,原来光绪曾被囚禁在此。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写着玉澜堂。灰瓦红墙、雕廊画栋,有人在窗口向里张望,想一窥帝王的世界。
当年的光绪也曾满腔热血,梦想变法维新救国。轰轰烈烈的维新运动仿佛一场热闹的大戏,上演不过百日,一起的伙伴们便死的死、逃的逃,空荡荡的舞台上只留下他一个人。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现在真正属于他这个帝王的,却只有被囚的方寸之地了。隔着一道墙是昆明湖,再远处是他名义上的天下,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呵,他的臣变成了他的看守,至死他也看不清臣民的真正面目。
幽禁数年,那些抱负那些理想可以和谁说呢?那间房子的墙壁充当了那么久的观众,从不肯做任何回应。
站在院子的一角,看游人们来来往往。当年的光绪,会不会也曾这样,站在冰冷的青石路上,看枝头已经枯萎却不肯掉落的黄叶;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侍从;看喜鹊拍打着翅膀飞过院子,飞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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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玉澜堂,是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左侧是昆明湖,湖面开阔平静。
游人很多,花枝招展的阿姨们倚着栏杆,手持丝巾,变换各种姿势拍照,呼朋唤友,热气腾腾。一阿姨说:“介不就是北京的水上公园嘛。”一笑。
就在这个“水上公园”,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自沉。大师之死众说纷纭,有人说殉国,有人说殉道。去年我硬着头皮啃了他的《人间词话》,言简意赅、字字珠玑。大师品评诗词,指点文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东坡词旷,稼轩词豪。小山矜贵有余,少游词境凄婉。北宋以来,纳兰一人而已。
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王国维读懂了纳兰,读懂了词人的世界,世界却没读懂他。
斯人已逝,眼前只有一汪碧蓝的湖水。同样的湖水,在不同人眼中就像摄影软件上的滤镜,饱和度、明暗度或许都不一样。我们连其他人看到的画面都无从得知,又哪里谈得上感同身受呢。很多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比如,王国维自沉时想的是什么呢?
有一个朋友说过他在泳池里溺水的经历,当他在生死线上挣扎时,岸边的小朋友们却以为在逗他们玩儿。当然,最终他自救成功了,又有多少人在生活的泳池中挣扎呢?澄澈的水无声汹涌,近在咫尺却上不了岸,手臂拼命拍打,氧气越来越稀薄,被灭顶的绝望和恐慌包围着。
他人轻描淡写一句“他/她的日子多好啊,怎么就抑郁/想不开了呢?”不,他人没有资格评论。只有离了泳池的人回望时才可以说一句“不过如此”。
走过长廊,不知不觉进了一片芦苇荡。枝叶枯黄,芦花瑟瑟,一小片幽蓝的水上,几只灰色的鸭子在游动。一个男人在催拍照的女人快走。没人催我,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风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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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手机拍照,拍芦花、拍残荷、拍野鸭,怎么拍也拍不好。索性放下手机,有些风景用眼睛看过就好了,不必分享,也不必炫耀。
生命中总有人渐行渐远,忽然有一天,再也听不到那一声以为会陪伴很久很久的早安,微信头像不再闪动,电话铃声不再响起。希望那时你清晨醒来,还会微笑着在心里说一句“早早早,开启元气满满的一天”。
太阳渐渐落下,腿有些累了,心还是有些空。就像大考结束,考得也不错,但就是想找个地方嚎上一嗓子。不如将身体彻底折腾累了,索性折返上万寿山。山顶寺庙在维修,并未开放。站在松树边上的一块大山石上向下张望,树很多,枝杈之间看到昆明湖的一角。偶尔有人经过,并不敢放声大喊。
下山时暮色四合,庙檐下坠着安静的风铃。
轻轻地挥了挥手,我没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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