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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县东门楼下。
“老板,玩吗?”,吴四妹拉着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问道,今天生意还没有开张,心里有些着急,早上早早地就出门,现在都两点了,女儿估计在家都等急了。
吴四妹是哈尼族,唯一学会的汉话就是这句:“老板,玩吗?”
十六岁嫁人,跟着男人来临安铅锌矿上打工,生了个女儿,本想着不用再过吃不饱饭的日子,哪知道一 场矿难,夺去了男人的命,私人矿老板跑路了,自己一个不会说汉话的女人,带着一个不满六岁的女儿,来到了临安县城。
男人这几年下矿攒的那两万块钱,租房子,生活,已经所剩无几,想打工又没人要,因为不会说汉话,老家是回不去了,跟男人出来的时候,家里的田地房子已经被瓜分干净。
今年年头,女儿突然晕倒,医院检查说是白血病,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治好,吴四妹没有这么多钱,只有回家等死,她想在女儿的余生,给她好好的吃穿,然后母女俩一起上路,去找那狠心的男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东门楼这里遇到了一个会讲哈尼话的女人,她是做皮肉生意的,也就是妓女,土话叫鸡婆。
从那以后,吴四妹就把自己第二好看的哈尼族服饰穿上,每天都来东门楼角,用仅仅学会的一句汉话,拉着人问:“老板,玩吗?”。
为什么不是穿最好看的衣服,因为那是结婚的时候穿的,现在要到跟女儿一起上路的时候再穿,恩,对了,女儿也要买一件漂亮的衣服,到时候母女俩去了那边,见到男人,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被拉着的男人嫌弃地挣开了手,骂道:“滚开!”
吴四妹也不生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开始的时候,自己没有经验,经常拉错人,然后被骂,可是每次赚到钱,买了女儿爱吃的东西,看着她满足的小脸,所有委屈都值得了。
下午的太阳不那么热,东门楼脚来了很多人,唱歌的,跳烟盒舞的,吴四妹穿梭在人群里,寻觅着潜在的顾客。
一个小孩看见吴四妹的民族服装,跟着一边走一边说道:“奶奶,奶奶,你看,这个阿姨的衣服好漂亮。”
在旁边看烟盒舞的奶奶跑过来抱住小孩,说道:“不要跟她说话,她是坏女人。”
抱着孩子走了两步,回过头啐了一口,说道:“呸,鸡婆。”
吴四妹虽然听不懂,但是知道这是在骂自己,惨然一笑,默默地走开,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已经无所谓了。
吴四妹有点想不通,自己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想在女儿最后的时光,靠着身体赚点钱,不去偷不去抢,为什么周围的人就那么恨自己,想让女儿快快乐乐地离开这个世界,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
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必须忍住,不然妆会花,眼睛会红,更赚不到钱了,自己还答应女儿今天晚上吃肉肉呢。
临近傍晚,终于做了第一单生意,客人有些变态的要求,吴四妹身上多了几处淤青的掐痕,忍着酸痛,赶紧买了肉往家赶,女儿小小已经从早上饿到现在,虽然很懂事,可是应该也很着急了。
打开从外面反锁的门,女儿小小听到声音,跑出来抱着妈妈,喊着:“妈妈,妈妈。”
看着女儿残留的泪痕,吴四妹知道她哭过,问道:“小小,饿哭了吗?”
女儿小声说:“没有,妈妈,小小可乖了,一点都不饿,也没有哭。”
心里好难过,这么懂事的女儿,却没有几天的活头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恩,我家小小是最乖的孩子了,妈妈现在就做饭,今天我们吃肉肉。”
吴四妹偷偷把眼泪擦掉,不让女儿看见,再说,也没有多少眼泪了,因为它已经快流干了,在男人死的时候和医院检查出小小病的时候。
小小拍着小手跳着说:“哦,吃肉肉咯,吃肉肉咯。”
五岁半的女儿,以前男人在的时候,跟着学会了汉话,现在哈尼话和汉话都会说会听,平时买东西和人沟通,都靠她呢。
当心地制止小小跳来跳去,因为白血病,如果出血,可能一个小伤口,就要了小小的生命。
“乓乓”,有人敲门,小小赶紧跑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家的奶奶,笑说道:“小小,你妈妈回来了?我在旁边听到你家里有动静,门却从外边锁了,就知道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中午没吃饭吧?”
小小乖巧地说:“奶奶,小小不饿,我妈妈回来了今天我们要吃肉肉呢,奶奶跟我们一起吃吧。”
她们说的是汉话,吴四妹听不懂,只是微笑地看着。
邻居奶奶姓张,张奶奶抚摸着小小的头,对着吴四妹说道:“你这孩子,命苦,我知道你听不来我说的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现在在干的什么,我也知道,没办法,老天不长眼,麻绳总是在细处断,老太婆不会看不起你的,你是个好母亲。”
低下头对小小说:“小小,告诉你妈妈,以后再出门,不用锁门了,老太婆也没什么事,你就来太婆家吃饭吧。”
小小用哈尼话跟吴四妹说了张奶奶的话,吴四妹一连道谢,吩咐小小去太婆家要听话,邀请张奶奶在这里吃晚饭。
张奶奶说道:“行了,我家也做好饭了,再说,你说话我听不懂,我说话你也听不懂,就这样,我回去了。”
吴四妹搂着小小,目送张奶奶出门,心里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光的,并不是一片黑暗。
吃过饭,吴四妹烧水给小小和自己洗了澡,母女相拥着躺在床上,小小问母亲:“妈妈,你以后还会做小小的妈妈吗?”
吴四妹问道:“那小小愿意以后还做妈妈的女儿吗?”
“愿意,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了。”
吴四妹搂紧了怀里的小人,生怕一放手,她就不见了。
眼眶里含着泪说道:“恩,那妈妈就给小小约定好了,下辈子还做母女。”
小小的头在妈妈的胸前拱了拱,伸出小指勾住妈妈的小指说道:“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妈妈,你讲故事给我听吧,想听呢。”
“恩,很早很早以前,哈尼小伙阿布喜欢上了土司的女儿爱依……”
故事没有讲完,小小已经打起了小呼噜了,吴四妹轻轻一笑,紧接着眼泪忍不住的流出来,真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老天没有听见吴四妹的祈求,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张奶奶天亮就把小小带走了,说是要请她吃过桥米线,小小高兴得跳起来,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在外面吃过过桥米线呢。
看着蹦蹦跳跳出门的女儿,吴四妹感激地想对张奶奶说谢谢,老太挥挥手道:“我跟小丫头投缘,你就不要跟老太婆客气了,再说,我也听不懂你说什么。”
东门楼下,今天的太阳暖洋洋的,吴四妹眯着眼睛,含笑跟每一个潜在的客户用生硬的汉话说着:“老板,玩吗?”
哪怕是被凶狠地推开或者像是赶苍蝇一样的挥手赶开,她也不生气,依然保持着微笑。
直到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出现,领头的指着吴四妹说道:“你,就是你,过来。”
他们说什么,吴四妹是听不懂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看见对方点头招手,走了过去。
问道:“政府,有什么事?”当然,说的是哈尼话。
领头的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同事:“你们谁会说哈尼话?”
里面还真有一个绿春县来的,会听会说。
领头的拉过那个人来,说道:“你跟她说说,具体点,态度严厉点。”
小伙子板下脸来,对吴四妹说道:“阿妹,我们是城管大队,临安县要申报文明城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上级要求清理你们这些流莺,不允许在外面流窜,影响市容市貌,下次见到,直接叫公安抓起来拘留。”
吴四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打哆嗦,但是想到家里的小小,鼓起勇气说道:“政府,我没有办法,家里男人矿上死了,女儿白血病,我不出来做,都要死了。”
小伙子愣住,回过头跟领导详细汇报,领头的咬牙道:“我不管,也不想听,小子,如果每个人都跟我们来这套,工作还干不干了?你告诉她,想死就死远点,反正我是不会心软的,下次直接拘留。”
小伙低头沉默,然后用哈尼话对吴四妹说道:“阿妹,领导说了,下次直接拘留,没办法,我只是个小兵,帮不了你。你还是回去吧,回老家去,不要再在这里了。”
吴四妹眼泪流出来,怎么办?老家,回不去的,回去小小也是个死。天老爷,难道你就这么不开眼,非要我的小小还没有享受过人生就死吗?为什么?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吗?你要罚,就来罚我吧,小小啊,妈妈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受苦?
领导看都不看发呆流泪的吴四妹,凶狠的用手指头点了点,意思是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转身走开了。
绿春小伙叹气摇头,摸出裤兜里的五十块钱,塞到吴四妹的手里说道:“阿妹,回去吧。”
说完话,跟上大部队走了。
吴四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一直走,一直走。
一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来来去去,在一家肯德鸡店门口,吴四妹回想起不久前,小小趴在这里的玻璃门,望着里面吃炸鸡的小孩,流着口水说道:“我才不想吃呢,这是小孩子吃的,小小是大孩子了。”
掏出绿春小伙给的五十块钱,吴四妹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定,走进店里。
晚上,从张奶奶家回来的小小,看见桌子上的炸鸡,狐疑地问吴四妹:“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吗?怎么买了好吃的炸鸡呢?”
吴四妹轻轻抚摸着小小的脑袋,答非所问的说道:“小小,妈妈跟你一起洗白白,好不好?”
小小点头道:“好,我要跟妈妈洗澡吃炸鸡。”
吴四妹呆愣愣地烧水,把小小和自己干干净净,里里外外地洗干净,换上结婚时候穿的自己第一好看的衣服,小小也穿上了过年才穿的漂亮裙子 母女俩再次坐到桌前。
聪明的小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紧紧抓着妈妈的手,害怕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吴四妹从床底下拿出珍藏的老鼠药,均匀地撒在炸鸡上,惨笑着流泪问女儿:“小小,怕吗?”
小小仰着小脸说:“妈妈,我们会见到爸爸吗?”
“会的,爸爸在那边等我们很久了,他会孤单呢,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好吗?”
“妈妈,你一定要等小小啊,我不认识路,怕走丢了,会害怕。”
“恩,妈妈一定会等我家小小的,一定会。”
小小拿起鸡腿,仔仔细细地啃光,吴四妹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五十块钱的炸鸡,也没有多少,吃完,喝了水,吴四妹抱起小小,躺在床上,抚平女儿衣服上的褶皱,闭上了眼睛。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照射过临安县城,照射过东门楼,照进吴四妹的小院。
张奶奶推开门进来,门没锁,走进卧室,看见吴四妹和小小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像两朵盛开的昙花,绽放刹那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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