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燕子,又飞到我家屋檐下作穴繁衍。
母亲静静地望着,两只东张西望呆头呆脑的小燕子,像想起了啥?回头对正在编竹筐的父亲说:下半年超儿也要上初中了。父亲随口“嗯”了一声。
母亲为了给我们姐弟俩凑够上初中的学费,想了想决定把离家较远的一块,又向阳又平整的大地,种上辣椒。
我们家大凡小事都是母亲决定,重活也是母亲干。
母亲同父亲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母亲娘家兄弟姐妹多,婚姻有幸福的,也有不如意的,轮到我母亲说婚时,外公外婆有些麻木,拿不准了。照我外婆说法:只要不蹭石崖,不讨口就行。
母亲有一米六三的个子,体格健壮,劳动好。父亲有一米七的样子,体格偏瘦,患有慢性肠胃炎,劳动力不好。有人开玩笑称父亲为家属。
记得有一次卖粮,母亲背一百斤,父亲挑才挑八九十斤。母亲生气地吼父亲:你再多挑点不行吗?父亲开玩笑说:我包里还揣一百多斤的票(上次卖粮还没收钱的票)。
母亲有时莫名地朝父亲发火,大概是母亲太累了,或是看到别人家的男人能挑能背。父亲也知道母亲的辛苦,每次都让着母亲,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干啥干啥,不同母亲争执。
母亲嘴上闹父亲,其实心里对父亲很好,家里有好吃的,她不是想自己干重活多吃点,而是想父亲身体不好多吃点,他们有时把碗推来推去。也很尊敬父亲,每次盛饭时第一碗是父亲的。他们各其所能,彼此尊重。
栽辣椒苗的时间到了。父亲背上嫩绿的辣椒苗,母亲背上沉重的化肥,我拿上两把头重尾轻的锄头,弟弟拿上舀化肥用的铝盆。我们一家四口浩浩荡荡,朝着那块能长出学费钱的辣椒地挺进。
出了院子,走过一段平坦的公路,再走过几条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又上一条有45度的山坡路,再穿过别人家的地边,才到我家地。
一路上,弟弟不停地敲打铝盆,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征途中的号角。
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母亲放下化肥,用袖子顺手擦了一把汗水,马不停蹄地开始挖窝子。锄头在她手中上下飞舞,弯着腰连续挖好几行才抬头。我感叹地问:没有拉绳子,您也挖这么直!母亲微笑着说:绳子在我眼睛里。
父亲一手牢牢端着盆里的化肥,一手把化肥丢在窝子的一个角落,再弯下腰用土把化肥淹住。父亲的身子像弹簧一样,一起一伏。
母亲干活快,父亲也不甘落后,俩人你追我赶。挖好窝子,丢完化肥,他们又接起挑粪。
弟弟丢辣椒苗,我栽。辣椒苗很脆,用力过猛点就会断掉,不是我去拿好苗子来补,就是弟弟给我送好苗子来。我们欢快地穿梭着,把挖好的窝子踩踏了,母亲没有生气,而是用手刨个坑再灌。
看见母亲满头大汗,我问:不灌不行吗?母亲喘着粗气说:栽好就灌,才快定根。
栽了几个小时,我腿发麻,腰发酸,不想栽了,一会儿撑懒腰,一会儿同弟弟打闹。弟弟丢苗也不专心,大小不一的,断尖断头的,弯腰驼背的也往窝子里丢。母亲鼓励我们说:载快点,超儿把苗子丢好,今晚回去切点腊肉给你们煮哨子面。为了那碗哨子面,我同弟弟又努力干。
夕阳西下,雀鸟归巢,一天时间很快结束了。母亲站在地边,放眼望去栽好的辣椒苗,高兴地说:栽的不少,栽的不少!
星期天到了,他们己经把整个大地栽完了。母亲发现天上有几朵乌云,安排我们去补太阳晒死的,土蚕咬断的。这次是父亲挖窝子,我丢苗,母亲栽。父亲干活慢,但仔细,边挖窝子,边除苗。母亲劝他不除草,趁梅子在家看能不能把整个地补完。父亲听了后,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每行每行扫射,怕遗失一窝。我们忙碌一天终于补完。
晚上三四点钟,如母亲所愿下起了大雨。我从梦中惊醒,听到母亲自言自语说:今天补的辣椒苗不用灌了。天啦,这么晚了,母亲没有安心入睡,还想着那遍辣椒地。
六月的天空,娇阳似火,狂烤大地。母亲像男人一样,头上戴顶草帽,勃子上搭一条毛巾,背上喷雾器,一手提除草药,一手拿舀水用的粪瓢,到地里打除草药。
打除草药也是一件辛苦的事。除了要背上沉重的喷雾器外,还要趁太阳大,气温高,暑气熏蒸,草才死的彻底。
接连打了两天除草药,第二天中午不到吃饭的时间,母亲捂着肚子,满头大汗跑回来了。父亲递给凉开水,母亲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喝,想吐。父亲赶快请来赤脚医生,医生检查,母亲中暑了。
花蕾时期,是打杀虫药的最好时期。连续打上几天,母亲的肩磨破了皮,背磨出了肉包,药水泡白了双脚。她不觉得痛,也不觉得苦,她好像看到辣椒苗,就像看到钱一样。
母亲为了辣椒产量高,养份跟上,大部份时间都在起早贪黑挑粪灌。母亲的汗水滋润了扁挑油光发亮,扁桃压得母亲肩膀一边高一边低。脚底磨出了死茧,死茧踏出了一路的坑坑洼洼。
在这每趟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上,人们经常看到,母亲背喷雾器挑粪桶的身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新鲜地,加上母亲的辛勤劳动,辣椒苗长势很好,到了撑灯笼架时,一株株辣椒苗,像一把把小伞。花蕾在母亲手下争先露放,一朵朵小白花,像绿叶中的星星,是母亲的希望。每一株每一叉像母亲的孩子,抚摸过千遍万遍。
有天晚上,明静的月亮喜盈盈地照着夜空,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吃夜饭,母亲信心满满地说:今年的辣椒,要是像去年六毛一斤,卖够了学费,还能买上电视。
古话说:庄稼人是靠天吃饭。
农历七月是江南雨季,三天两头,睛半天下两天,断断续续下了近一个月。摘回家的红辣椒没有贩子收,地里的辣椒杆被风拦腰折断,一蔟簇辣椒须根被雨水泡烂,辣椒叶枯黄,花蕾与长出来的小辣椒停止了生长,大遍大遍死去。母亲看到死去的辣椒就像失去亲人一样痛心不已,每死一株,等于在她身上割了一块肉。
母亲为了给我们凑够学费,撸起袖子,卷起裤脚,打着赤脚与天斗。每天到地里用尽全身力气,刨沟引水。
有人说:改天换地。我想说:地可以换,天何从改呀!
我母亲望着死去的辣椒苗,无奈中代着心酸,小声小气地说:这娃娃的学费又——跑——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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