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论语论“孝”义

作者: 雍南 | 来源:发表于2018-01-15 09:38 被阅读52次

    按:此小文从2015年6月起意,到2016年2月完成历时半年多,随时有感随时补充。虽说是论孝,但核心是讲人心,孝只是一个开头。人能孝,是因为把心打开了,心打开了,人性中所固有之善才能生长壮大,若老是封闭着心,这个善也会慢慢枯萎腐烂。所谓泯灭天性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些人至死不明,上了断头台了也还没能醒悟,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心封闭得太久了,凝固了,永远打不开了,内心一片混沌。或许可以这样说:心若打开,则天宽底阔,什么事都好办,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心若关闭,则昏天暗地,纤末小事也能要了你的命。宋儒张横渠说:“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诚是言哉!做人,首在心上下功夫!


    何为孝?有人从字义训诂处解释,有人从道德伦理中阐发。然观诸《论语》,孔子于孝之义已阐释至尽。

    子夏问孝,孔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意为与长辈相处中要能保持和颜悦色,至于服劳后食,尚不能真正视为孝。子夏曾说“事父母能竭其力”,可见子夏在事父母方面用力已大已足,但亦止于服劳后食之事,故对于孝之义尚有不解,遂有此问。孔子答曰事父母最关键处在于你的容色,你的脸色是否安祥,你的言辞是否柔和,你的态度是否恭敬。如果没有这些,纵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也算是孝吗?显然不能算是真正的孝。不过,容色只是表面,容色的背后是一个人的内心,内心如果不安详、不柔和、不恭敬,又何来容色的安详柔和恭敬?如果有的话那便是虚伪,便是谄媚,便是心术不正。

    所以,色难并不在于色难,而在于心难。一个人如果在事父母时能有内心的安详、柔和、恭敬,自然能和颜悦色。试问何以内心会有此诸般情态?答曰乃在于有一颗深爱父母之心,在于发自于内心深处之真情厚意。如此才是孝之本根,孝之真义。

    如此,《论语》中言孝诸章皆得明了。孟懿子问孝,孔子答之曰“无违”;孟武伯问孝答之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子游问孝答之曰“敬”。无违是谓无违父母之命,顺父母之意;父母唯子女之疾是忧,则子女必持身自爱,不使父母担忧;心中有爱则必有敬,必不会在父母之前放肆无礼。孔子又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孝子存心于父母,使其常视子女于左右,不使其为己忧,故不远游;游则必有方,即使子女不在左右亦知其所在,则心安。《弟子规》:“出必告,反必面。”外出与归来都要让父母知道,使安心。此皆是以父母心为心,以己之心体察父母之心,从父母的角度出发。如不存深爱于心中,何可有此之行之举?又何能有安详、柔和、恭敬于心?更何能和颜悦色于容颜?

    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历来对此句的解释解读可谓众说纷纭。何以会“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若父所行非道,何必遵之?又何待三年而改之?实则此处并非言父所行之事之是非对错,而是在讲孝子不忍遽改其父生前所为之事、行事之风。为何不忍改?乃是对其父有深爱之心而不忍心去改。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孟庄子为何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因为这些人都是其父孟献子生前之同僚旧属,这些政举措施都是其父生前所创设。所谓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看到这些人这些事,便思及其父,想到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又如何忍心而更改之?故孔子深许其孝,谓之此便是难能之孝。此孝与色难同属一义,皆是从心上讲。

    钱穆先生著《国史大纲》,开书第一页即明示知识国民对其本国历史应怀有一种温情与敬意。一国国民对其本国历史的态度正源于子女对父母的态度,此一种态度也正是作为子女对父母所应有该有的态度。孔子答子游问孝,便是要存敬意;答子夏问孝,正是要有一种温情。我想钱穆先生下此两词,很有可能是受孔子此两问孝之答而启发。什么是温情?亲近之是也。什么是敬意?尊重之是也。

    如此进一步讲,如何才算是真孝。换句话说孝子既已深爱父母,而如何把爱落到实处。后曾子事其父曾皙,孟子曰:“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孟子·离娄上》)何为志?乃心之所向所趋,通俗可说是一个人的心思、意愿。曾皙每次餐毕问曾子酒肉是否还有馀,曾子必答曰有,此是遵从曾皙之心意、想法;曾元养曾子则不然,必曰无,以作为后进之用。曾子以曾皙之心为心,思父之所思,想父之所想,是为养曾皙之志;反观曾元养曾子则是孔子所谓服劳后食之孝,孟子谓之养口体者也。两者皆是孝,曾子是养父之心,曾元是养父之身,是曾子得孝之真义。孟子又曰:“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孟子·尽心下》)为何不忍食?乃羊枣是曾皙所喜食,曾子一见羊枣便想及父亲,心中悲痛,又何忍食?此皆可见曾子爱父之深,思父之切,事父之真。所以事父母不仅仅在于送他们多少财物,为他们做多少事,更要的在于能否达父母之心意,使他们心喜、心安。

    故谓曾子得传孔子之大道,于孝之义为一脉相承,亦孔子之道之大本,曾子亦以孝著称于后世。有此孝心,一切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孝子之一切行为亦不难理解。后世有孝顺一词,有孝则必有顺,是孝子不忍违父之命,而绝非屈从于父命不得已而从之,无孝则断难有顺,顺是一种德。近人不明此义,甚至有认为这是在培养奴性,实大谬也。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孝悌之人为什么不好犯上?乃因其对在上之人有爱敬之心。然若不存此心,亦难体孝悌之真义,更不知何为顺德。又如近代以来对跪拜之看法,都认为这是一种奴性,一种封建遗毒。这种看法乃是丧失了本心。你如果对父母确有一颗真挚深爱之心,同样,对老师如果确有一番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你自会跪拜。但如果你不存这颗心,没有这番心与情,严格讲你的心被遮蔽了,你自不会下拜,你自会认为这是一种奴性,一种压迫。所区别的就在于你有没有去发这颗心。所以要通透孝之真义,必须打开心来真诚去感。如果关着心,必生隔膜,犹如在心外筑起一道围墙,你是你,我是我,此谓之分别心。人一旦有了分别心,势必起纷争,如此则只有逆,更无从说顺了。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此句又作何解?却必须要发心去感受。此处志之义同于曾皙之志之义,皆表示内心想法之义。可见子之志有不同于父之志,遇有不同则顺父志,父没之后乃行己志,然又不忍即改父之道,是念念不忘其父也,孝子之心于此处尽览无遗。三年前我读论语,于此章甚有不解,遂多方问查,然更似如入五里雾中,后静心思求,三年多来于己心处密察寻微,久之乃渐得其大义。窃谓孔子此句已道尽孝之真谛,无有过者。

    或有人疑问,难道父母之言之命必无条件接受奉行?难道就为了不忍心违背而不问对错?此又绝非然,若然则非愚孝即奴性。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故事父母须谏,而谏则须几谏。几是轻微、委婉的意思,所谓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还要看时机、看场合。这仍是能否安详、柔和、恭敬的问题,而仍要敬要不怨,这依然是从心上讲,仍是出于对父母的爱。爱敬之心于此展露无遗。《弟子规》有言:“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便源出于此。所以有孝心还得有孝行,有孝心而无孝行往往会演变成好心办坏事,这里的孝行是指如何把孝这件事做得恰到好处,并非有孝心即是孝,于此也可见行孝之不易。行孝是一种智慧、一门艺术,有它的难度。

    此孝心便是孔子之道之大本,亦为人之本。有子曰:“本立则道生。”孝心已具,大本便立,人道自此而生,也就是说孝是立人之本。孔子谓此便是仁。樊迟问仁,孔子答曰爱人;又曰弟子泛爱众,此便是仁爱之心。仁爱之心从何处开始?人从降生开始,一般来说,最先接触的人便是父母,此后及于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进而达于众人,故爱人必自父母开始,如果父母都不爱,亦可知难以爱及他人。有子曰:“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悌之人,必有爱心,仁心从孝开始。如此不仅对父母能有和颜悦色,对待他人亦然。有爱心之人必宽广坦荡,不存芥蒂,故仁人君子必性情通达,温文尔雅,气色怡然。反之,则淤积闭塞,性情乖戾,从深处讲怕是依然是在孝之真义处未能用心,其本未立,根基不稳,势必轻浮躁动,不能自已。

    但孔子毕竟说色难,事父母能做到和颜悦色很难,也很难做到内心的安详、柔和、恭敬。如果色不难,那么天下便尽是孝子,如果心不难,那放眼之处便皆是君子。可见色之难、心之难。这就有关乎教育的问题了,儒家教育思想的核心目标就是教人如何去发心,能发得了这个心,其他一切事都好办,发布了心,都是无用功。这个发心也只是把人的固有本性给引导启发出来,并不是强迫要人怎样,也不是某种思想的灌输。

    如此,再推而论之。一部儒家思想史,其根本核心处便在于心之修为。孟子说:“尽其心则知其性。”能穷尽其心便可知人之本性。《中庸》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由心之修为而开出,进而至于天地万物,是为一体。由修身而至于平天下,修身的根本在修心,齐家在齐家人之心,治国在治国人之心,平天下在于平天下人之心。心是起点是开端,亦是终点是归宿。

    人人皆有一心,心与心又有共同相通之处。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儒家教育思想从人心处起教,其最终目标与归宿必是全人类。因为是人,他都有心。所以儒教是一种人文教,它关照的是每个个人和人类大群,换言之,这种教育思想在于它教人懂得明白一个人如何自处以及如何与人处。只要是人,都在这个范围之内,而不是为哪一部分人而设教。

    所以这种思想从政治上讲一开始就具有天下观,大一统观。只要是人,只要教育得法,人人都可接受此种思想,故中国之疆域可无限扩大,这是中国人的天下观。若此种思想人人都可接受,那必是符合人心,那人人必会有一共同祁向,向一个中心凝聚。反映在政治上这就是一种“王道政治”,“王者,往也”,天下人心之所归往。中国人在此种思想感召下,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归趋。如此,中国人的心里便形成了一种大一统观。三千年来,虽历经离乱破碎,但他们始终有一个一统的心理趋向,故分裂了还可以再统一,衰败了还可以再复兴。这不是在为谁而做,而是内心由此一种自然要求与愿望,是一种道德的归附。这种心理难道不是儒家思想在中国人内心深处隐隐发动吗?那么此种思想是专制吗?是奴役吗?还是哪个君主用来控制民众的工具?

    所以,从修身而至于平天下,实为一体。其间有一贯通于始终者,便是用心,而用心则从孝开始。“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为仁”一词,有解释为“是仁”,有解释为“行仁”,但不论是行仁还是是仁,无孝则仁无从谈起,舍孝悌而论仁则必是一种空言,儒家这一庞大思想体系亦无实在之落脚点。《论语》编纂者将此有子之言紧依孔子之语列《论语》首篇次章,应是有甚大甚深之涵义!

    2015.6.29

    2016.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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