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雪

山上有座古寺，隐在林深处，传闻这是前朝战乱时留下来的，匪军曾在此停留过，现在已经成了荒郊野岭的一座废寺。

后来又有人传闻，这寺里闹鬼，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却经常能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暮鼓晨钟。

这天从山下上来一个女人，围着这古寺内外上下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喊：“算命的说我与这寺里的一个和尚有累世的缘分，这里还有和尚没有？”

女人的声音空荡荡传回来，很快又安静了。草丛里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只刺猬。

女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便在这寺里收拾出来一间厢房住下了。

说来也奇怪，女人一住下来，山下人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寺里传出来敲钟的声音。

寺里的刺猬除了爬出去晒晒太阳，就是坐在爬满蜘蛛网的佛像前。女人一看，这还是挺有觉悟的一只刺猬。

女人开始每天擦洗一尊佛像，一边擦就一边与刺猬说话。

说她生来痴愚，别人笑她和前朝那个傻子公主一样，只是空有一身公主病，却又没有公主的命。

说她受尽冷眼，只有一个人四处漂泊，在闹鬼的寺里落脚也还不错。

又说她其实不疯不傻，算命的说她贵人之相，又与这寺里的和尚机缘不浅。

可这寺庙一个活物都没有，哪来的和尚？

女人蹲下身子，小心去碰刺猬，算命的算漏了，寺里没有和尚，只有一个刺猬和傻子。

在最后一尊佛像脚上，她发现了一摊血迹，早已经干透了，她把刺猬提到佛像边上，指给它看。

那间屋子每一面墙都血迹斑斑，原来前朝匪军的事，是真的。

很快，女人把寺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一尊佛像都变得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很快冬天来了，山上落了一场雪，这雪整整下了一夜，她也梦了一夜。

她梦见的时候也是下雪的冬天，那个痴傻的前朝公主，在匪军的刀剑之下，一定要留下这满寺和尚一条性命。

她笑她是真傻，她一个俘虏，双方对峙的筹码，有什么资格来保别人的性命？

她又梦见匪军被皇家打得节节败退，是了，他们怎么会在乎一个傻子的性命？

匪军是打算在寺里杀了那公主再逃命去的，哪知突然闪出个光头和尚来，挡在公主面前。

和尚的血，溅了身后佛像一身。

女人在半夜醒来的，醒来便见刺猬伏在床边桌上，她流了满脸的泪，又想起那算命人的话，和尚死在那公主面前的样子那么真切，真切的连做梦人心里也一紧，直想去抱住那血液流尽的身体。

女人越发觉得算命的没错，她是跟和尚有缘，所以第二天一早便走了。

此处没有，别的地方总该能找到。

此后这寺里照旧是暮鼓晨钟，一个人都没有。

不，还有只刺猬。

刺猬每日坐在佛像前，终于有一天一动也不动了，一只刺猬又能活多久呢？

刺猬死时，见到眼前一道金光，恍如前朝隔世。

“愿佛佑那公主来世，生世，逢凶化吉，衣食无忧。”

禅音如呓语，一报还一报，一愿也当由愿抵。

“弟子愿永堕畜牲道，换她永世无忧。”

这一年冬天，大雪纷飞。